連載第6集!齋主《莫蘭的承諾》今年4/30和福爾摩斯同人文第20篇《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合本出本,五月歐美場以「三個同姓人」社團報名首販(BIO歐美Only官網連結請點此,我和丹澐的社團「三個同姓人」介紹頁面請點此),先放上連載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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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大意:福爾摩斯突破法比奧的機關伏殺,將中彈瀕死的教授及崩潰欲尋短的上校救出地牢,逃離城堡,與教授隨扈方索普會合!但黑手黨緊追不捨,華生遲遲未至;眼看莫里亞蒂失血過多,即將喪命,莫蘭會射殺偵探後再自殺嗎?醫生能及時趕到,治癒重傷的教授嗎?
Part6關鍵詞句:「我可不能因與福爾摩斯賭氣,害死一條人命!」、「你就留下來處理我和教授的後事吧!我帶走……他就好」、「對他的朋友懷抱太多的情感,卻無法、也不願當我這個外人的面洩露一星半點」、「他會否疑心整件事是梅西那與我合演的戲?」、「倒不如在此與黑手黨決一死戰,把他們全宰了!」、「射教授那兩槍是我的錯,不必等絞刑,我現在就伏法!」
建議搭配閱讀:原作〈波宮秘史〉案、第18篇福爾摩斯同人《血紅假期》、第19篇福爾摩斯同人《莫里亞蒂的禮物》、第20篇福爾摩斯同人《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3&4&5
註解中福爾摩斯簡稱為H,華生為W,雷斯垂德為L,邁克羅夫特為My,莫里亞蒂為M,莫蘭為Moran,瑪麗為Mary,赫德森太太為Mrs
H。
本篇主述者切換為:華生(第一人稱)→雷斯垂德(第三人稱)→莫蘭(第三人稱)→華生(第一人稱)→莫蘭(第三人稱)→莫蘭(第三人稱)→福爾摩斯(第一人稱)→方索普(第三人稱)∕莫蘭(第三人稱)
準備好開始閱讀正文了嗎?一起來看Part6吧!本章即本子封底所繪的火車大劫殺場景,還有神醫華生及雷斯垂德神推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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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想將電報撕成兩半,再跳上火車回倫敦──受傷了不會送醫嗎?找我做什麼?但就在我握住電報兩側時,另一個念頭又竄進腦海:
要是這案子不能見光呢?傷患一旦送醫,消息必定見報;他接的案件有些事涉權貴、黑幫或國際特務,絕不能外傳,是否因此才叫我去治療?斯通黑文是小鎮,搞不好連醫院都沒有,也不知那人受的是怎樣的傷;若傷口乃槍擊、刀傷、蛇咬或大失血,患者怕還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已不治身亡了。那不全是我的錯嗎?我可不能因與福爾摩斯賭氣,害死一條人命!
念頭迅轉,下一刻我收起電報,直奔火車站,六分鐘後即登上前往斯通黑文的車班。
兩年後在法國巴黎,當我終於發現那個蒙我救治的傷患是誰,委託人又是誰時,內心的震撼委實難以形容;不過,若一切能重來,我仍不後悔,因為治病救人乃醫生的天職,而我的前室友再頤指氣使,終究還是依賴我,需要我幫他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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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證已完成,雷斯垂德。」莫頓朝地牢另一邊的同僚嚷道:「你那邊呢?」
警探緩緩起身,雙手插在口袋裡,盯著地磚上的拖曳痕、刮痕及血點,皺眉道:「奇怪,報案人在電話裡明明說了,他目睹有人將一名黑西裝男子拖進城堡,又說聽到城堡深處傳來槍響與慘叫;然而,看上去凶手不只一人,受害者也不只一人。」
「這點我同意──黑西裝男子該坐在這張高背椅裡,而另一人則被拖到你站的地方毆打折磨。」莫頓伸手指道。
「最奇怪的是,沒有子彈,沒有槍,連受害者都沒有。」雷斯垂德搔搔下巴道:「假如是剛才那群黑手黨人做的……不合理,實在不合理。」
「怎麼說?」
「你想啊,福爾摩斯說他一路追踪過來,那他們哪有閒功夫在這兒折磨殺人,毀屍滅跡?報案人又是誰?附近一望無際,根本沒地方能躲藏啊!除非他躲在鴨寮內。」
莫頓笑道:「那就更不合理了!我要是黑手黨,折磨人時又怎會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這不明擺著讓人聽見,讓人報案嗎?在鴨寮或地牢裡動手都比在荒原上合理得多。」
「說到鴨寮,我仍覺得當時裡頭有人,而非如福爾摩斯說的只是群鴨。」雷斯垂德搖頭道:「我常開槍,不像你總負責大體鑑識──我感覺鴨寮內有很強的殺機。」
莫頓倒抽一口氣,拋下試管,失聲道:「所以福爾摩斯先生當真受到脅迫?那你當時怎不攻進去,揪出對方?」
「那小子會拳會棍會擊劍,又帶手槍;若有人敢脅持他,必非普通黑道。他曉得我們打不過對方,怕我們白白送死,才隱瞞寮內有人。」雷斯垂德沒好氣的道:「何況裡頭怕不只一人,否則他不會誘我們遠離鴨寮談話。欸?你的試管掉了。裡頭裝什麼?血嗎?」
莫頓撿起試管,又將吸管及鑷子等採證用具收回隨身提包內,道:「怎可能是血?這兒的血不是乾涸數日的暗沉紫褐,就是剛凝結不久的紅褐,且分離出少許淡黃血清,刮都刮不起來,又不是剛流下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雷斯垂德驚愕的道:「椅內的受害者遭折磨好幾天才死嗎?那報案人為什麼今早才報案?」
「誰說他死了?」
「沒死?你看血流這麼多!」
「人要失血超過一千四到一千八百cc才會休克,超過這個量才會死亡。」莫頓解釋道:「受害者雖遭割腕放血,又被槍擊,但失血頂多在一千到一千五百cc間,還未達致死的量。當然,凶手將他燒死或拋海淹死也不無可能。」
「我到過縱火案現場。我比你懂。」雷斯垂德喃喃道,憶起在威尼斯時的恐怖經驗:「屍灰和屍油的味道有多可怕,你聞過嗎?地牢通風不易,這兒卻沒有那種氣味。至於拋海淹死……我們怕得在這兒待個兩天,看附近海面會不會有屍體浮出來,才能證實你的推論。對了,你怎能確定受害者是遭割腕開槍?是憑血跡型態嗎?」
「嗯。你看這邊的血點是細碎噴濺狀的,這邊和那邊卻是大量流下及低速濺射的──前者約在胸腹處,後者則在扶手。若受害者傷到頭頸,血雖也會大量噴射,但較會流往椅背後方,可見在胸腹處的乃槍傷,在扶手的則是割腕傷。」莫頓將手套收進口袋,往高背椅及一旁石壁比劃,道:「地磚有轉移式血痕,看得出有人將受害者搬到地上;只是現場血腳印及拖曳痕極多,我還用試管收集到毒蛇毒液──儘管只有幾滴──教人難以判斷案發時有幾人,而其中又有幾名是凶手,幾名是受害者。」
雷斯垂德篤定的道:「我敢說將受害者從椅內搬到地上的是被毆打的另一人,因為我這邊並無大灘血跡,可見他還活著,助重傷的同伴脫困。」
「萬一是內出血呢?內出血的話,活活打死也不會流一滴血的。」莫頓不以為然的道:「搞不好搬受害者的是福爾摩斯先生呢!」
雷斯垂德搔搔頭皮,道:「那我就不懂了──在鴨寮內脅持他的到底是誰?該非黑手黨,否則他不會朝他們開槍;若是受害者,那兩人一重傷快死,另一人則被打個半死,他怕什麼?為什麼不敢向我們求救,乖乖被脅持?」
「你問我,我怎知道?」莫頓苦笑道。
「走吧!去看麥克唐納和蘭諾爾在有衣櫃的房間裡採證得怎樣了。」雷斯垂德嘆道,上前拍拍同僚肩膀;然而,當他走向門口時,卻暗下決心,回倫敦後定要問問邁克羅夫特,他弟在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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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救了,真的。」偵探搖頭道,從莫里亞蒂身旁走開,望向莫蘭:「買具棺材,將他運回倫敦吧!」
他們剛抵斯通黑文,福爾摩斯便趕往郵電局,而上校和方索普則奔赴酒館。提姆迎接他們時,莫蘭看得出這名熱心善良的酒館老闆是由衷感到高興,慶幸他們平安歸來;他卻不敢浪費時間與對方攀談,只命令年輕隨扈將酒館內幾張桌子合併;提姆再找來素白桌巾,讓他可把教授安放於鋪了桌巾的合併桌上。但他多年征戰下來,看遍黑幫流血殺戮,明白教授與太平間的屍體只有一線之隔;只是他仍期望華生醫生能有回天之力。然而……
一切都為偵探這句話粉碎。
「你為何這麼說,福爾摩斯先生?」方索普激動的道,衝到教授身邊,途中還因撞翻凳子而差點弄掉面具,幸好及時按住:「難道你故意不拍電報嗎?」
「拍啦!我怎麼沒拍?」偵探反問道,雙手叉腰,活像跟同伴爭辯的孩童:「但都兩小時了,人還沒到……我看他不是在返回倫敦的火車上,就是生我的氣,故意不來吧!」
莫蘭使個眼色,要侯爵別回嘴,旋即望定那雙酷似戰友的清灰眸,一字一句的道:「若真如此,教授的死便是命中註定。我不怪他。但教授若逝,我活下去也沒意思,只是有人要隨我一道離開。」
福爾摩斯輕嗤一聲,道:「怎麼?想殺我?別忘了你欠我一命──你們通通欠我一命!你若敢朝我開槍,我斷氣前必一槍打爛莫里亞蒂的頭,讓他死得更難看,連為人開棺追悼的機會都沒有。」
「你的人情我尚未還清。我不會殺你。」
「喔?那你打算讓侯爵陪葬囉?」
方索普聞言倒退半步,身子發抖。「若我讓你自盡殉葬……與我一起,」莫蘭望向徒弟,低沉的道:「你可願意?」
「我……我……」方索普垂下頭道,十指在身前緊緊交握;正當上校暗自冷笑,以為他會拒絕時,他卻突然抬頭,輕聲道:「主人待我恩重難報,你……也對我很好。我願意陪你殉死。」
莫蘭心底彷彿為巨鼓敲響一記,轟鳴至情感深處。他竭力不動聲色,冷笑道:「算了吧!我都不知道動輒罵你是對你好。你就留下來處理我和教授的後事吧!我帶走……」卸下狙擊槍,揚槍瞄準五公尺外的酒館老闆,「他就好。」
「什麼?」方索普驚呼道:「別這樣,上校!他是無──」
「喀──答!」指腹按上扳機的輕音傳來,卻非來自莫蘭,而是偵探。
「放下槍,塞巴斯蒂恩‧莫蘭。」福爾摩斯雙手握緊手槍,字字如射擊過的槍管般灼燙:「否則我先射穿你的腦袋!」
提姆佝僂的身子微微顫抖,卻沒逃跑。莫蘭只瞄了他一眼,視線便回到偵探身上,冷冷道:「你可知敢對我連名帶姓稱呼的,除了教授和黑手黨,全死了嗎?」
「喔!是啊!」福爾摩斯蠻不在乎的道,挑眉時卻神情略僵,想必清楚上校雖瞄準提姆,仍可閃過自己射來的子彈,再迅速擊中他:「莫里亞蒂也快死了。你想殉死就殉死,何必拖旁人下水?連侯爵都曉得別殺無辜,你卻要將好心腸的老闆滅口,還有良心嗎?」
「沒良心的是你!」莫蘭叱道:「若非你將我和教授的身分告訴提姆先生,我何必如此?我當初隱瞞他,就是想為他爭取一線生機,免得我救回教授後,教授下令處決他;沒想到你卻認定我倆必死,將一切悉數奉告!你也是!」瞪向方索普,厲聲道:「你為何讓他看到你的臉?你難道不知你任教授隨扈一事絕不能曝光嗎?」
方索普嚇得跪下,叫道:「我錯了,上校!可是他不曉得我是誰啊!而且他不會向警方舉發我們的,你為何非得殺他呢?」
「他不會,但偵探或偵探那自以為是的兄長定會從他口中問出一切,從而推理出你的身分;梅西那也可能抓起他來,誘我去救!要我放過他,只有一條路走。」莫蘭沉聲道,望向酒館老闆:「你願意移居倫敦,一輩子住在我們組織的地下總部裡,釀酒給弟兄們喝,永不見天日嗎,提姆先生?」
「我……我……」提姆捂著心口,山羊鬍顫得厲害,幾秒後搖頭,啞聲道:「叫我躲一輩子,不能釣魚也不能打獵,我……我實在做不到。殺了我吧,先生!我不怪您。」
「說什麼傻話?你給人家什麼爛選擇?」偵探激動的道,氣得雙頰通紅:「你連赫德森太太都可放過,為何非得殺他?你大可派人保護他,沒必要這麼狠!」
「開一槍最快,也最省事。」莫蘭語調透出幾許荒寒:「我射殺他,你再射殺我,然後你跟侯爵將我和教授運回倫敦安葬。不方便的話,將我倆火化後,骨灰裝在空甕裡帶回去,也是一樣……」一瞥四周陰影深處若隱若現的酒甕輪廓,「反正這裡有很多。」
「別衝動,上校!你也是,福爾摩斯先生!」方索普焦急的道,按桌起身,輪流望著兩人:「你若開槍打上校,就超過自衛的範圍了!我會去蘇格蘭場告你謀殺!」
「犯罪之王的隨扈跟我談什麼法律?我──」偵探反脣相譏道,卻為一道虛弱的嗓音打斷:「別在我……耳邊吵架。我好累……」
「主人!」「教授!」方索普和莫蘭同時失聲道。上校收槍撲去,和侯爵一起俯身,望定桌上的莫里亞蒂。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威脅你。」教授輕輕道,目光渙散,指尖微動,魂魄似將離世,看得莫蘭一陣揪心:「是……誰?」
「沒有人,教授……那是你幻聽。」莫蘭忙道,同時注意到偵探已悄悄退到櫃台前,即莫里亞蒂後方兩公尺處,站在提姆斜前方:「失血過多又傷口劇痛,就會這樣。我和侯爵只是在爭論,是否要將酒館老闆滅口罷了。」
「酒館老闆……是叫提姆吧?他是個……老好人呢!」教授喃喃道:「侯爵……那孩子來了嗎?」
方索普半跪下去,握住他軟弱微溫的左手,哭道:「我在這裡,主人!我在這裡。」
「還說……沒有外人?面具……都戴上了。」莫里亞蒂柔聲道,似想抬手抹去隨扈溢面具而出的淚:「你來了……很好。這樣我就能……安息了。」
一股悲怒撞擊上校胸口──「不准你說什麼安息了,教授!你不會死,我也不會讓你死!」他咆哮道,握緊戰友右肩:「死神若敢上門,我會把祂打得滿地找牙,絕不讓他把你帶走!外人是醫生──我們已請醫生來為你診治,人就快到了;你要撐住,教授,不要給弟兄們丟臉,說我們白白跟了一個軟弱無力的老大!」
莫里亞蒂薄白脣畔浮現一抹「激將法對我無效」的微笑,輕聲道:「我皮帶帶扣暗格裡……除了那盒藥泥,還有一瓶……藥粉,你再往深處……便可摸到。你若不願……殺掉提姆先生,不妨請他喝下它,即可達致……你要的效果。約翰‧華生……你記得吧?」
莫蘭腦際轟然一震,前年五月的情景霎時歷歷在目:當時他奉教授密令,回陸軍保護莫波吐依茲愛徒──戴羅什‧基諾,無法陪在教授身邊;因此,事後他才知道,教授那時發燒感冒,由華生醫生診治。儘管華生茫然不知教授是犯罪組織首腦,他還是火氣很大──福爾摩斯的助手居然比他先曉得教授生病,實在太過分了!教授雖極力安撫他,更對他保證已讓華生服下能遺忘幾天內發生的一切的藥──方索普也在旁附和,說他確實看到華生服藥後不省人事,被教授命人抬到大街上扔下──他還是憤恨難平,更擔心醫生有朝一日會憶起一切,畢竟……
這款藥,是有解藥的。
失憶藥粉有兩種,皆為教授發明:華生喝下的乃短期失憶藥,不影響日常生活及大腦運作;長期失憶藥則嚴重傷害腦神經,易令服藥者精神錯亂。至今只有兩名敵人及一名叛徒服用過長期失憶藥,短期的……華生是第一個。
會否哪天醫生毋須解藥,便在偵探提示下,想起教授的一切?
當年他不能理解為何教授不把華生滅口,只抹去醫生的記憶;如今面對是否要將提姆滅口的兩難,他終於明白當初教授的心情。
他開啟暗格,摸到那瓶藥──小巧的玻璃瓶,以牛皮紙包覆,內含黑色粉末。他將玻璃瓶握在掌心,望向提姆和偵探:酒館老闆一臉驚恐,而福爾摩斯則眉頭深蹙,目光銳利而沉思,似在思索教授為何提到華生。他暗自慶幸偵探尚不知前年醫生見過教授,重新望向莫里亞蒂,卻見那對灰眸已緩緩閤起,脣角笑意亦似凝凍。
不會……死了吧?莫蘭心臟打鼓般猛跳,剛想測他脈搏,只聽方索普一聲驚呼,而偵探疾道:「華生來了!」
上校收拾心情,對徒弟低喝道:「退到陰影裡去,快!」
「可是我想……陪在主人身邊。」方索普委屈的道。
「他是怕你待會兒面具不小心掉下來,教華生看到臉;屆時他只有一瓶藥能給提姆先生,便不得不將華生滅口。」偵探忽然道,目光投向上校:「我說得對嗎?」
莫蘭草草點頭,低沉的道:「稍後你別提到我和教授的姓名,否則他若曉得教授是何等人物……後果自負。」扯下教授的黑禮帽,將戰友鼻子以上的面龐蓋住。
「放心吧!」福爾摩斯微笑道,而此時華生正好「叩、叩、叩」敲門,喊道:「有人在嗎?你在嗎,福爾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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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通黑文是座荒幽純樸的蘇格蘭小鎮,與倫敦的繁華大異其趣,連亞伯丁都比這裡熱鬧。明明是白天,街上卻行人絕少,只有幾名喝醉的中年人東搖西晃。我問過火車站站務員,得知「獵犬、鱒魚與鴨子」酒館位於鎮上西北角,但我方向感甚差,一直找不到,只好大膽詢問那些醉客,得到的回應不是粗話,就是賞我兩拳,嚇得我落荒而逃。幸好魚店老闆熱心指點我路途──聽說他和酒館老闆提姆釣過魚──不然我恐怕再過一小時都還在迷路。
人命關天。我實在不希望因為我的耽擱,斷送一條無辜性命。何況那樁案子既絕密,委託人的朋友又受重傷,凶手或許還在附近;我前室友槍法並不怎樣,而我好歹上過戰場,比他有經驗,敵人來襲時可助他和委託人一臂之力。
最後,我終於看到了那座在綠褐林蔭間的小酒館。
遠遠望去,裡頭有少許燈火,似有人影閃爍,門窗卻緊閉;外頭地上有幾道腳印,其中有一道我認出是他的鞋印,另外有一道是軍靴。門前栓著的兩匹馬望見我時,嘶鳴起來,像在通知酒館內的人有客到訪。
驚呼聲傳來,接著是對話聲,但距離七公尺又隔著門,我無法聽清,只得深吸一口氣,上前敲了三下門,喊道:「有人在嗎?你在嗎,福爾摩斯?」
腳步聲響,木門開啟,而我的前室友出現在門邊。他灰眸左右銳望一眼,才瞪著我道:「杵在那做什麼?進來啊!」
我抱怨地回了他一記眼神,卻沒說什麼,提著醫藥包走進酒館。酒館內相當昏暗,除了櫃台上及桌上各有一盞提燈,餘處皆為陰影籠罩。酒館老闆提姆──魚店老闆曾向我形容他的長相──站在櫃台後方,表情戒慎恐懼又充滿期待;桌上躺著一名穿著黑西裝、白襯衫的人,而他身邊站了一位軍裝男子,卻因提燈位置稍低,我無法看清他的長相,只看到他的軍靴、軍服及下巴上的鬍渣;在我右手邊幾公尺外的陰影深處,像還有一人,但我看不到他的臉,只隱約瞥見他的身形輪廓。
「現在情況是──」我話才說一半,便呆望著桌上的那人,隨即衝到桌旁,叫道:「愣在那邊做什麼,福爾摩斯?幫我把這位先生的上衣脫掉!血都浸透西裝了,這實在──」
「我來。」軍裝男子忽然道,伸手擋住我朋友的手,隨後為桌上的人解開西裝及襯衫扣子。福爾摩斯回我一記「你看到啦!他不讓我碰這傢伙」的眼神,我卻無暇回應他,只迅快檢查這人胸腹處的傷口,屏息道:「這……這是槍傷?」
「是的。」軍裝男子語聲沉著中透出悲哀:「是毛瑟狙擊步槍的子彈造成的傷口。」
我一愣,望著對方,但依然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黝暗粗糙、骨節突起的雙手在燈光下微微顫抖。陰影中那人動了一下,不知是想過來幫忙又或安慰他,卻為他揮手阻止。
「留在原處,侯爵。」軍裝男子冷喝一聲,又對我道:「需要什麼物品,華生醫生?你若能救活他,任何東西我都能為你弄到。」
我定了定神,才低聲道:「可以麻煩你拿兩盆水給我嗎?還有兩條毛巾。」側頭對我前室友道:「拿我的聽診器出來,福爾摩斯。」
軍裝男子向陰影處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走往酒館深處。「我……我也去,侯爵先生。」提姆忙道,追了上去:「您不知道盆子擱哪兒啊!我的工具間很亂……」然而,軍裝男子卻似無意跟過去,目光重返黑西裝傷者身上,靜靜凝視著──那雙銳瞳在幽暗中激燃出兩團雪藍熾焰,深沉不移,像對他的朋友懷抱太多的情感,卻無法、也不願當我這個外人的面洩露一星半點。
侯爵、軍裝男子及黑西裝傷者……這樁案件來頭不小啊!不過,我向來秉持專業醫生的風範,盡力完成醫療行為,不會計較傷患是平民還是貴族。我接過福爾摩斯從醫藥包裡拿出的聽診器,一端擱在傷者心口上,戴上聽診器聆聽,又量測他頸動脈,低聲道:「還有心跳和脈搏,只是極弱,失血可能超過一千cc。我想確認他瞳孔狀況,以判斷他生命徵象,及確定他是否還有呼吸;不過,你們既以帽子遮住他面孔,就是不希望我曉得他是誰,對吧?」
「算你厲害,醫生。」軍裝男子淡淡道。
「廢話!能看的話,我不早給你看了?」偵探沒好氣的道:「要動手術是吧?那還不快點?」
我瞪了他一眼,道:「請記得我是無償趕來,治療你委託人的友人的,福爾摩斯!別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不會無償的,華生醫生。」軍裝男子忽然道:「等你回倫敦,我會派人送一千英鎊到府上,只要你能救活教──我朋友。即便他不幸喪命,我仍會付七百英鎊,彌補耽擱你行程的損失。」
我聽得呆了起來──一千英鎊!這是什麼樣的大貴族,才出手豪爽至此啊?我出診能收到五十鎊或一百鎊,就心滿意足了!忙道:「不……不用那麼多,先生。這樣……我壓力太大。兩百鎊就可以了。」
「不必討價還價,華生。」我前室友不屑的道:「他和他朋友財力雄厚,別說一千鎊,十萬鎊他也只當丟到水裡。反正他朋友的命在你手上,你愛開多高價碼,儘管開下去好了!不必客氣。」
「這……」我遲疑著道,最後決定暫不管這些,救人要緊:「幫我把針線包、酒精、鑷子及脫脂棉拿出來。」將聽診器放回醫藥包內,稍微伸展手臂,以應付等一下漫長的手術,同時扭頭側望,叫道:「水呢?毛巾呢?」
「來了!水和毛巾來了!」那被喚作侯爵的人嚷道,和酒館老闆衝了回來。他臉上一團黑,似戴有面具,但波希米亞國王見我們時也戴著黑面具,因此我對這類貴族隱瞞身分的行為並不介意。
接下來一個小時,我花了好一番功夫,為傷者消毒清創,並縫合傷口。清創時我用鑷子夾出少許碎彈殼,邊想著他們到底惹上哪方敵人,竟遭對方用步槍追殺?傷口上抹過些不知成分為何的藥膏,感覺真有止血功效,不然他早在我診治前就會失血過多而亡。
在我療傷期間,軍裝男子及面具侯爵皆專心注視:前者極為冷靜,只有當我偶爾抬頭抹汗時,注意到他褲管在抖,才感受到他內心的緊繃;後者則於桌畔焦慮地走來走去,呼吸微亂,似想說話,卻因畏懼前者而開不了口。這兩人……是上司和下屬嗎?可是軍官階級再高,也不可能和侯爵相比啊!我帶著滿腹疑團縫好傷口,以棉花沾碘酒,輕敷傷者身上貌似毆傷或踹傷所致的淤青。福爾摩斯倒一反常態地安份,扮演好稱職的助手,不斷遞上治療用具,及將沾滿血污的毛巾扔入水盆中洗淨。
當兩盆水浸滿血後,軍裝男子把碎彈殼收進口袋,向我微微點頭,低沉的道:「非常感謝你,華生醫生。今日之事請你勿向外人提起。你可以離開了。」
「可是這……」我失聲道,話剛出口,又猶豫起來:眼前的事擺明是不能管的,否則對方豈會下逐客令?但我怎能一走了之,任我朋友和委託人他們遭圍攻?追兵遲早會上門的。
我是個軍人,我不能拋棄同袍,即便這並非我的戰場。
「別多話,華生。」我前室友握住我左肩,搖頭道:「人家叫你走,你就走。這不是你能處理的事。你以為你那把老左輪能抗衡敵方的步槍嗎?」
「這倒也是。」我苦笑道,收拾醫療器材,擦淨雙手,提起醫藥包,對他道:「那你自己……多保重,我先回去了。」又對軍裝男子及面具侯爵道:「你們也是。」
軍裝男子揮了揮手,淡淡道:「不必擔心我們。路上小心,華生醫生。」伸手與我相握──那勁瘦結實、粗糙且浮凸厚繭的觸感儘管只是半秒一握,仍令我印象深刻。若我當時就曉得手的主人是誰,定大吃一驚,癱坐在地。
但我不曉得,因此我只是鬆手、點頭,轉身走出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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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蘭望著醫生沒入破開深林、照入酒館的陽光中,內心滿是感觸,卻未流露──處在這個位置,不宜動輒流露情緒,尤其是在對手和徒弟面前。
「他走了。」偵探關門後重返桌前,沉聲道:「有件事我想問你。」
上校一瞥透過面具鬆了口氣的方索普,目光移往偵探臉上,淡淡道:「是否想問剛才你朋友為教授傷口清創縫合前,要施打嗎啡止痛,我為何叫他別打?」
福爾摩斯一愣,似未想到心事竟遭他半秒看穿,脫口道:「教授是否對嗎啡過敏?還是嗎啡與你先前為他塗抹的藥泥藥性相沖,不能同時使用?」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教授對嗎啡過敏,讓你以後多一樣對付他的武器嗎?你我畢竟為敵啊……莫蘭在心底半是冷笑、半是感嘆,低沉的道:「那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亦對大局無礙,沒必要多說。」
偵探雙臂抱胸,一臉氣結的道:「與我無關?那莫里亞蒂的死活也與我無關,我何必叫華生來為他療傷?對了莫蘭,我警告你,你最好別讓他知道你是誰──他已搬離貝克街221B,不再是我的助手了。若你事後與他糾纏不清──」
「我不會的。教授的對手是你。」莫蘭斷然道:「付清酬金後,我不會再跟他有任何關係,亦不會把黑手黨引到他那邊。」
「那去年莫里亞蒂為何知道華生晚餐吃什麼?你又為何清楚華生的診所開業?你們還在監視他,對不對?」福爾摩斯激切的道,雙手瘋狂舞動:「你們是否打算哪天鬥不過我,便抓他威脅我?」
酒館內氣氛頓僵。上校強迫自己正視那雙與教授相仿的清灰眸,低沉有力的道:「從一開始就是你計劃挑戰教授,毀滅我們的組織。我們沒必要傷及無辜。」
「『我們』是『你們』還是『你』?」偵探反問道:「莫里亞蒂邪惡不下於梅西那,我不相信他會放著華生這步棋不用。」
莫蘭斬釘截鐵的道:「教授和梅西那不一樣!看在救命之恩分上,這次我不計較,但沒有下次。」
「可是華生──」
「監視不等於擄人撕票。若教授哪天真想要他的命,我會全力阻止。」上校字字如鋼的道:「滿意了嗎?」
偵探聳肩,一副「這提議無可挑剔」的模樣。莫蘭暗鬆一口氣,淡淡道:「很好。至少我們達成共識。那現在……」將玻璃瓶「喀!」地擱在桌上,揭開外覆的牛皮紙,望向酒館老闆,「過來,提姆先生。」
提姆臉色再度煞白,而方索普忍不住道:「你……你真要逼他喝藥嗎,上校?他一喝下它,就會完全失憶啊!」
「失憶?」福爾摩斯激動的道:「原來這就是莫里亞蒂的餿主意!人家老闆好好地在這小鎮過日子,你們一來,他便要失憶;你教他如何活下去?還不如一槍殺了他乾脆!」
莫蘭瞪他一眼,決定不跟他糾纏下去,望定徒弟焦急的黑褐眸,緩緩道:「此藥只會造成短期失憶,讓飲用者忘記過去幾天內發生的事,對他的生活絕無妨礙。你不必擔心。」目光重返來到桌前的提姆,低沉的道:「我之前誓言殺你,只為保護你。你既不願加入組織,按規矩我必須將你滅口,無論我是否願意;因為教授提供我這瓶藥,你才有選擇。你該感激教授,而非感謝我。」
「另一項選擇……就是死嗎?」提姆啞聲道:「若我不服藥,您真的會……寧可被福爾摩斯先生射殺,也要殺我嗎?」
就算那小子不殺我,我也會自盡,因為你是無辜的……莫蘭咬緊牙關,才未說出這句話,別頭望向瓶中的黑色藥粉,忽然道:「你為何不願服藥,提姆先生?」
「因為我……不想忘記您。您待我……真的很好,教授也是,侯爵也是,福爾摩斯先生也是……」提姆哽咽道:「我不希望……自己忘記一切後,您們重新敵對互殺,但我卻因什麼都忘了……再也無法幫您了。」
上校從未想過會聽到這種答案,為之愣住。反倒是偵探堅決的道:「你幫不了我們的,提姆先生。我們雙方的敵對與仇恨已非一日,不是你一個外人化解得了的。莫蘭他給你選擇,也是為你好,否則他大可殺了你後再開槍射我,我也未必是他對手。」
莫蘭側瞥他一眼,道:「你不再反對了?」
偵探輕哼一聲,不予置評。
「你就喝吧,提姆先生!」方索普小聲的道:「上校從不騙人。它既不會導致完全失憶,上校讓你喝它只為保障你的安全,你何苦為難他呢?何況它是有解藥的。也許有朝一日,當主人更改規矩,或滅了黑手黨,上校便會拿解藥過來,與你重續交情呢!」
提姆衰老的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輝,握住小瓶,旋開瓶蓋,低聲道:「若有一天,教授他允許您……讓我恢復記憶,您會回來……找我嗎?」
以教授的謹慎多疑,連對華生醫生都狠心下藥,豈會容許眼前老人想起一切?除非有一天……教授不在了,或退出江湖,組織事務由我專擅,或許……莫蘭不允許自己再想下去,輕握住那雙老邁的手,低沉篤定的道:「若我能作主,定會回來找你,讓你憶起一切。再會了,提姆先生。」
提姆一笑,笑容欣慰又淒愴,將藥粉倒在酒裡──酒是侯爵倒給他的。他慢慢將酒喝得一滴不剩,隨即趴倒在桌上,暈睡過去,任空杯「喀登喀登」滾過木桌。
偵探伸手按住將落地的杯子,道:「他多久會醒?」
「不知道。」莫蘭喃喃道,凝望提姆的側臉,心頭湧起難言的情感:「或許幾小時,又或許半天,但他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相信你。」福爾摩斯簡短的道,走到櫃台後方,撈起一件風衣,披在酒館老闆背上,以防他着涼:「你們何時離開?」
「現在。但你最好別跟來。」莫蘭終於朝他望去,淡淡道:「在月台上不方便戴面具──我不希望你曉得侯爵的長相。」
方索普渾身一顫。偵探瞥他一眼,才重新瞪向上校,冷笑道:「那又如何?等你們上了火車,我再問月台上的站務員,回倫敦後打電話請教我哥,不就可清楚他是誰?」
令兄早清楚他是誰了,就你不曉得……莫蘭在內心低哼道,話鋒一轉,沉聲道:「好吧!你可以和我們搭同一班火車回倫敦,但不准在同一個車廂,離我們越遠越好。明白嗎?」
福爾摩斯輕揚眉毛,微笑道:「我對偷聽你們的對話毫無興趣。再說了,教授也需要多一點和你們相處的私人時間。只不過,若有你們無法處理的狀況,記得來找我,我可以幫忙。」
上校略一點頭,俯身望向莫里亞蒂,右掌輕覆在教授心口,另一手移開黑禮帽,深深凝視淡眉下緊閉的灰眸,掌心感受他微弱而穩定的心跳,心中思潮起伏:
我定會護送你安返倫敦,教授。我發誓。
△ △ △ △ △
灰白濃煙自火車頭煙囪上升,飄往蔚藍天際,映得綠茵更顯蒼翠,原野上的農舍亦如碧流中的雛鴨……莫蘭出神地望向車窗外的景致,直到聽見方索普一聲驚呼:「主人!您醒了嗎,主人?我是亞倫,我是亞倫啊!」
上校猝地回頭,恰好望見莫里亞蒂剛睜開淡灰清眸,微微一笑,對隨扈沉柔道:「別忘了禮數,方索普侯爵……別一口一個『亞倫』的。就連莫蘭在我面前,也從未自稱『塞巴斯蒂恩』呢!我不過是……睡了一覺,別擔心。」
已卸下面具的方索普垂下頭,小聲的道:「是,主人。」但從他顫抖的十指來看,他內心的激動一時仍難以平息。
教授迎上副手的湛藍眸光,柔聲道:「你呢,莫蘭?你的傷……可好些了?」
「廢話。傷口若未包紮,早流血至死了,還能陪你講話?」莫蘭沒好氣的道,斜睨愛徒:「你該關心的是這小子吧!他為了你吃盡苦頭,差點遭法比奧虐殺呢!」
「喔?」莫里亞蒂訝道,視線移往隨扈:「說說看,侯爵。」
方索普忙將在倫敦東區中計遭擒,為布雷茲特里特所救,最後收留凱茜等事詳盡道出。教授不動聲色地聽完,中間只「嗯」了兩聲,才淡淡笑道:「你盡力了,侯爵。下次若遇此類情況,不妨裝作聽命於黑手黨,先保住性命。回倫敦後,記得提醒我……送個匿名花束給警探,感謝他無意間幫了我們一個小忙。」
上校忽然道:「你對他收下那個孩子沒有意見?」
教授微笑搖頭,徐徐道:「孩子就是孩子;只要侯爵對她好,她是不會對我們的所作所為起疑的。倒是你,莫蘭……關於我們離開蘇格蘭的過程,你有事瞞我。」
莫蘭故意讓方索普先講話,正為爭取時間,思索如何圓謊。「我並未瞞你,教授。」他沉聲道:「我現在就告訴你。」
於是他講述了所有事情,卻避提福爾摩斯,只說是自己收到拉寇斯特偽造的教授短信,被誘騙來斯通黑文,帶教授逃走的途中又與方索普會合,返回酒館療傷,對偵探乃至於醫生全然不提。他曉得莫里亞蒂才智高絕,定能聽出破綻,尤其解九連環那邊,擺明現場就有另一人在,在酒館時也確有外人在旁。然而……
教授只是默默聽完,沒任何反應。
教授是否故意不揭破我,卻開始懷疑我?無人幫忙,我還能助教授逃出地牢……他會否疑心整件事是梅西那與我合演的戲?
他不知道,可是他寧死也不願讓教授知道真相。
「主……主人?」方索普緊張的道,急眨幾下眼,又在窄小的車廂內挪了挪身子,和教授相距至少十公分,以免因貼得太近,而被視為有失恭敬:「您對上校所言……有何看法?」
莫里亞蒂視線投往車窗:窗外的無盡綠茵逐漸後逝,為層層疊疊的墨綠森林所取代。他凝望這幕景象許久,又或只是注視略帶刮痕的窗玻璃上自己蒼白的倒影,才重新望向兩名部屬,平靜的道:「拉寇斯特的事……必須解決。」
方索普愕然道:「可是他已被人解決啦!巴克爾先生拿相片給我看,我剛對您說了。」
「黑手黨臥底在我們組織的,未必只有拉寇斯特。法比奧‧卡洛在倫敦來去自如,還設陷阱擒獲你,可見黑手黨在倫敦必有密巢──回去吩咐巴克爾先生,叫他找出來。組織弟兄亦需徹查。另外,」莫里亞蒂目光移往副手,徐徐道:「我不能打嗎啡的事……本該只有你清楚,莫蘭。為何拉寇斯特……會知曉呢?」
莫蘭立即站起,雙膝跪在車廂地板上,低而清晰的道:「此乃我的過失。我以後會小心防範,不再把此機密洩露予任何弟兄。拉寇斯特雖是巴克爾的人,但巴克爾是我的副手,由我直接節制,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請教授下令懲處我,任何處罰我都甘心承受。」
「任何……處罰?」莫里亞蒂沉柔道,脣畔微揚起一抹似笑非笑:「我若叫方索普侯爵……抽你四十鞭,你也願意?」
方索普嚇得臉青脣白,搖手道:「不行哪,主人!我如何會鞭人呢?這裡也沒有鞭子呀!」
莫蘭瞪他一眼,冷冷道:「教授給你一個復仇的機會,你還不要?別忘了前年就是我鞭你五下的。」
「那……那是因為我犯了錯,未能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務,還連累你們,本該受罰。可是你……今次若非你相救,主人早死在梅西那手上了,」侍衛長哭喪著臉道:「我何必鞭你?」
上校咬牙道:「若非我犯下的愚蠢錯誤,教授如何會被抓?更輪不到你來救!你若不會鞭人,就抽我四十個巴掌──反正教授已下令了。」
「你錯了,莫蘭……我還未……下令呢!」莫里亞蒂含笑道:「我只是……試探你罷了,如何捨得鞭你?下次儘量……別再犯錯了。起來吧!」
莫蘭想不到如此大事教授竟輕輕放過,愣了幾秒,才坐回原處。只聽莫里亞蒂又道:「拉寇斯特的事……待我們回倫敦後,務必查清楚。這一次……我可能需花上……半個月調養身體。在我休養期間,組織領袖……由莫蘭你代理,你意下如何?」
上校呆了一呆。反倒是方索普輕咳一聲,肩膀略縮,試探道:「那……我們所有弟兄在您恢復健康前,是否要以……對待您的最高禮節來對待上校?」
「當然。」莫里亞蒂微笑道。
侍衛長立刻轉向莫蘭,單膝下跪,低而真誠的道:「第17號隨扈亞倫‧方索普向上校效忠!」
搞什麼鬼?開我玩笑嗎?試探我嗎?莫蘭差點破口大罵,但瞥見徒弟的眼神時,又不由得心軟,冷哼道:「都說了不用行這麼重的禮!我現又未下命令,跪我做什麼?起來!」
方索普不知所措,望向教授。「我還以為你是第一次對他行禮呢!」莫里亞蒂沉柔道:「原來……不是啊!說吧!你們兩個是否希望我死了,莫蘭你就可……與黑手黨談判?說到底法比奧‧卡洛與你並無殺父之仇,而梅西那也費心籠絡你。」
「你鬼扯什麼?」莫蘭終忍不住一躍而起,猛拍窗框,震得窗玻璃搖晃,寶藍熾眸怒瞪教授,吼道:「我們花了多大力氣,才把你救到這裡來,你……你居然還疑神疑鬼,懷疑我們造反!真要造反,我那時就一槍射死你,也省了後來的事了!」
「請冷靜,上校!冷靜……主人他……他不是這個意思。」方索普忙擋在兩人中間,顫聲道:「主人只……只是合理懷疑,畢竟組織有叛徒是大事,而黑手黨潛進我國……亦非第一次了。他會懷疑我們這唯二趕到他身邊的人……亦屬正常。」
「聽聽,莫蘭!這孩子多通情達理。」莫里亞蒂含笑道,重新仰靠皮面椅背,凝望氣呼呼的副手:「別激動……坐下說。」
莫蘭輕哼一聲,雙臂交胸,坐回椅內,冷冷道:「要我說什麼?說什麼你也不信任我,不信任方索普,倒不如一槍把我們兩個斃了!」從軍服口袋抽出酒紅色鋼筆,塞進他掌心。
莫里亞蒂凝視那既可彈出刀片,又可射出子彈的筆,輕嘆口氣,柔聲道:「是我錯了……好嗎?儘管你也有錯,我仍願先尋求你的原諒。」
莫蘭感覺自己像和教授對奕西洋棋,滿腔怒火全被這句話將死──他當然知道戰友所指為何。
福爾摩斯。教授指的是福爾摩斯。
教授就等他開口,等他說出那名幫助他們的「敵人」是誰;可一旦真相大白,教授以後還如何跟偵探鬥下去?心性高傲的黑幫無冕帝王是丟不起這個臉的。屆時他和方索普下場如何,他簡直想也不敢想。
「我……」他喉嚨發乾,才說一個字,便感覺嗓音沙啞得可怕,而教授眼也不眨地望著他,灰眸閃亮如鑽,洞徹人心。我真的要說?說了不但自己難逃一死,還會連累為我守密的方索普!
莫里亞蒂輪流望著副手和侍衛長,嘆道:「你若不想承認,或想不出自己錯在何處,就算了吧!換你來說,侯爵。」
方索普身軀一顫,指尖一抖,失聲道:「我?要我說什麼?」
「在酒館裡威脅莫蘭,讓你戴上面具的人,」教授沉柔道,字字卻威稜透射:「是誰?」
方索普一臉恐慌,望了上校一眼,隨即低下頭,小聲的道:「我……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主人。當時……除了酒館老闆和請來的醫生,沒有別人。我是因有外人在場,才戴面具的。至於威脅……您這次在梅西那手上吃盡苦頭,而肉體折磨及大失血……是會加重幻覺的。您……太在意上校了,才會幻聽到有人威脅他。若真有人如此,現在我們就不可能好端端待在頭等車廂陪伴您。您說是不是?」
「幻覺……是嗎?」莫里亞蒂微笑道,向副手瞟來:「真會說話。」
莫蘭內心不知多感激方索普,尤其是他清楚徒弟秉性純良,從不說謊,如今竟為他在教授面前胡謅。回倫敦後,記得買點禮物送這孩子,他想。「他那是說實話。」他冷哼一聲,若無其事的道:「信不信由你,罰不罰我們也由你。你權力最大,教授,你自己決定。」
莫里亞蒂淡淡一笑,正要說話,事情已發生。
「軋軋軋軋──碰!」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傳來,下一秒車廂遽晃,所由人全被往前甩。莫蘭抱住倒向他的莫里亞蒂,但仍被衝擊力道震到雙雙撞上椅背,痛得他從脊椎麻至頭頂;他卻無暇自顧,低頭對懷中的戰友道:「沒事吧,教授?沒撞痛頭吧?」
「你比較痛……吧?畢竟我的頭……撞到了你的肋骨。」莫里亞蒂輕輕道,目光接著移往跌坐在車廂地板上,正笨拙起身的隨扈:「沒事吧,方索普侯爵?沒摔傷……吧?」
「沒……」方索普才說一個字,語聲便頓住,與莫蘭互望一眼,黑褐眸射出絕對的驚恐。
數十道腳步聲如暗夜中的狼群,沿走道朝他們撲來!
「梅西那……上車了。」莫里亞蒂輕聲道,灰眸射出懾人光輝。
「別說話,教授。」莫蘭儘管百般不捨,仍將他輕放回座位上,以脣語道:「敵人還不知道我們在哪節車廂,不見得會搜到此處。」
「只怕未必。」莫里亞蒂徐徐道。
「碰!碰!碰!」拉開車廂門的聲音接連響起,旋即傳來驚恐哭叫及「砰!砰!」槍擊聲,而叫聲瞬間停止。
方索普顫聲道:「他……他們在殺乘客!」
「你們……快逃吧!」莫里亞蒂輕輕道,眼神冰河裂解出一抹悲哀:「從另一邊車門跳下去,躍入林中。夜已深,他們……追不上你們的。」
「主人!」方索普顫聲道。
「要走一起走,囉嗦什麼?」莫蘭不耐煩的道,隨即省覺自己忘了用脣語;不過敵方聽聲音尚在三十步外,他也顧不了這麼多,瞪著教授,低叱道:「你以為留下來當犧牲品有意義嗎?他們殺了你後,還是會把全車乘客滅口的!你以為我和方索普是鐵打的,傷成這樣,還能憑雙腿逃回倫敦?」將侍衛長的狙擊槍拋給徒弟,「倒不如在此與黑手黨決一死戰,把他們全宰了!」
「碰!」「碰!」「碰!」車廂門接連被拉開的聲響越來越近。莫蘭一瞥愛徒,食指往上一指,再左曲一比車門。侯爵會意,來到他身後,而他已於車門前單膝跪下,槍抵肩窩,瞄準門上髒污灰濛的玻璃;肩頭傳來重物略壓的沉響──方索普已站在他身後,槍架在他右肩上,槍管和他的一樣對準門口。
「碰!」隔壁車門被拉開,有人以義大利語嚷道:「空的!真晦氣。」玻璃上隨後出現幢幢人影,而下一秒「碰!」車門大開,幾名灰西裝壯漢映入視界。莫蘭無暇細看他們手中的是鋁棒、手槍還是步槍,只因他已扣下扳機,肩頭亦傳來震動。
「砰!」「砰!」熱血隨槍響濺上車門玻璃,輕柔滑落,勾勒出紅玫瑰般的死亡美感。
△ △ △ △ △
坐頭等車廂會引來不必要的注目,因此我選擇二等車廂,雖然木頭座椅未如頭等車廂內附皮革軟墊及椅背,久坐不甚舒適,車內亦不像頭等車廂有良好照明,但至少可省錢──我的錢在這趟旅程中花掉不少,若不省著點,恐怕接下來幾個月付清房租後,剩下的錢還不夠我去聽歌劇,只能享受「到公園散步」這種平民消遣了。
也因此,當火車煞停,而腳步聲及車門碰撞聲響起時,我不禁後悔起來。
「碰!」「啊──嗚……」
車門驟開聲響,來自隔壁的隔壁車廂──我記得是坐了一對老夫妻──旋即傳來尖叫及模糊的呻吟。我拔槍在手,掌心滲出的汗沿冰冷的槍柄流下,皆因我清楚來人是誰。
黑手黨。只可能是黑手黨。梅西那和法比奧等人會合後,絕不會放過我們,否則一旦教授安返倫敦並恢復健康,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驅離黑手黨,甚至追殺他們到義大利。
「碰!」隔壁車門拉開。沒人。腳步聲逼近,而下一秒──
「碰!」車門乍開,我便衝上前,左肘疾撞來人脖頸,右手槍抵住對方頭側,正要擊發,忽然失聲道:「是你?」
「咳咳……咳……」阿梅迪歐手按喉嚨,咳到上氣不接下氣,啞聲苦笑道:「您這一下……連消帶打,差點就把我給做了呢,福爾摩斯先生!」
我尷尬地收肘及槍,暗自慶幸還好沒扣扳機,不然誤殺救命恩人,我再心如鐵石,餘生也必內疚難安。「你也太大膽了,阿梅迪歐!」我忍不住道,沒忘了壓低語聲:「那些乘客都被你殺了嗎?臥底到這麼狠,不如找機會做掉梅西那快些。」
「別亂講,福爾摩斯先生!我才不會殺害無辜呢!」阿梅迪歐慌忙搖手道,亮出剛揣進口袋的一條手帕,而我聞到濃烈的氯仿味:「首領──梅西那叫我去對付在二等車廂的人,三名弟兄負責三等車廂,他自己則和乾外甥及剩下的黨羽攻入頭等車廂。我不想傷及無辜,只迷昏乘客,他們一小時後便會醒轉,不礙事的。您快去頭等車廂吧!若您還當莫蘭上校和莫里亞蒂教授是朋友的話。」
我本想趁莫蘭不在場,問警探侯爵是誰,畢竟我懷疑他略知一二,只是之前當上校的面不敢承認;聞言大吃一驚,忙道:「待這裡別動。我去救人!」
「您最好打昏我後把我用皮帶綑起,」阿梅迪歐低聲道:「否則以軍師的精明,定懷疑到我頭上,屆時連梅西那也護不住我。」
我暗責自己方寸大亂,兩次遇到類似狀況都要他提醒,更清楚他不看好我的救援行動,微一點頭,勾拳擊往他右太陽穴。
△ △ △ △ △
「啊!呃……」方索普慘叫一聲,向後倒去,側貼車壁,以扼止中彈的右肩噴血,又強忍痛苦,化叫聲為呻吟,只因他望見斜坐在對面的教授:莫里亞蒂灰眸透出複雜的情緒,像關心、憐惜,又似深沉的悲哀。
他從未看過主人流露這樣的眼神,至少不是對他。
「主人……」年輕隨扈顫聲道,一時忘卻疼痛。
「叫夠了嗎?快來掩護我!」莫蘭不耐煩喝道,朝走道上撲過來的黑手黨黨徒再補兩槍,而那人大腿和右胸綻開血花,倒在先前攻來的敵人屍身上──九個,到目前為止第九個。黑手黨老大和軍師尚未現身,但顯然快了,因為四周突然極其安靜,靜得可聽見上校粗重、紊亂,略轉急促的呼吸聲。
方索普重返他身後,失聲道:「你受傷了嗎,上校?傷在何處?」
莫蘭一摸褲袋,發覺已無子彈,便收回手,按著左前臂,右膝下方卻已匯成一灘血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他咬牙道:「怕梅西那不知道我們受傷了嗎?」
方索普欲語無言,想替他包紮傷處,又覺無此必要。我狙擊槍內也僅剩三發子彈,射完後呢?待我們力戰身亡,誰來保護主人?
「我早告訴過你們……趕快離開,你們……偏偏不聽……」莫里亞蒂輕嘆道:「過……過來,莫蘭。」
上校略一猶豫,擔心離開崗位後敵方會攻進來,但此時車門外「窸窣」聲響,像是黑手黨人拖走死傷弟兄,好進行下一波攻擊。他側望徒弟一眼,待侯爵識相地上前補位,他才收槍,來到教授身邊,低沉的道:「我臂上那個只是小擦傷,膝蓋也未中彈──對方角度稍偏──不礙事的。」
「礙事,非常礙事。」一道兩人再熟悉不過的嗓音響起,老練、深沉而油滑,宛若毒蛇,鑽進他們耳裡:「他沒告訴你的是,那一槍是我開的,因為呀……他要保護愛徒不被我的人射死,只得在明知我已瞄準他右腿的情況下,對那人而非對我開槍,但他受傷後,別的弟兄還是輕易射中你的隨扈。可惜呀,莫里亞蒂!他們都逃不走了。你是否要親手結果他們的性命,免得他倆落到我手上後,死得比你還要慘呢?」
方索普回頭望向師傅,失聲道:「所以你剛才──」
「安靜!看前面,別廢話,免得腦袋上多個洞。」莫蘭字字從牙關迸出──右小腿失血嚴重,使他連槍都握不穩,而且步槍內只剩兩發子彈。
教授一發,那孩子一發。
他真不願殺掉純真善良的徒弟,也不忍再對他敬愛的人動手。
「我和舅舅給你三十秒,詹姆斯‧莫里亞蒂。」法比奧的嗓音傳來,似來自更遠的車廂:「趕快替你在乎的人作個了斷,然後像男人一樣面對我。」
車廂內一片死寂。莫里亞蒂反倒格外鎮靜,緩緩揚起鋼筆,筆尖對準上校心臟,接著視線落到副手的狙擊步槍上,再望向侍衛長。
教授……是要我和他同時動手,他殺死我,而我殺死方索普!那他自己呢?真要面對梅西那和法比奧,面對將遭摧殘至死的命運嗎?沒別的辦法了?莫蘭內心千頭萬緒,無聲吶喊,卻也清楚教授的決定就是命令,只得瞄準徒弟。方索普渾身劇烈顫抖,眼角湧出淚水,卻未閃躲,而他……
他閉上眼,感覺鋼筆筆尖隔衣戳著肌膚,卻比不上他的心更痛。
一秒過去,兩秒、三秒……當他奮力眨掉淚、睜開眼時,才發現莫里亞蒂凝望著他,灰眸再度冰河般清澈,卻又沉邃如幽谷──死亡的時刻已然來臨,莫蘭,但我不願親手殺死你。我做不到。這些話教授並未說出口,因為不需要。
莫蘭熱淚盈眶地看著自己最尊敬的人,又望向愛徒,正要說話,車門忽遭「碰!」地拉開,一連串槍聲響起。
「砰砰砰……」
莫蘭本能地撲到教授身上──教授不能中彈,他可以。然而,他感覺莫里亞蒂把他推開──那雙手輕而無力,卻很堅定。莫蘭立刻稍側身,只因他不願教授出過多力氣而牽動右胸槍傷及雙臂割傷。就這麼輕微的一側身,他右肩背即遭電擊般一陣麻,聽到液體濺射的輕響。
他聞到血味。他中彈了。
但中彈的不只他一個。
方索普的槍已被擊落,兩名灰西裝壯漢將侯爵面朝下牢牢壓制,而他小腿如上校右肩背嵌了顆子彈;他拚命仰頭,朝師傅望來,眼底滿是絕望,旋又被另一人猛揍一拳,打得眼角流血。
法比奧悠閒地走進車廂,經過方索普身旁時,鞋尖還輕觸侍衛長下巴,目光卻投向教授和上校,微笑道:「建議你們放下槍,還有鋼筆,否則呢,我會在半秒內踩爛侯爵的眼球。」
莫里亞蒂掌中鋼筆已不再瞄準莫蘭,而是對著法比奧身後的梅西那,輕語道:「開槍……頂多同歸於盡,放下武器……你們也不會……放過我們。」
「今天我只會殺你們其中一人,」梅西那卓立車門畔,雙臂張開,掌心朝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氣魄,長笑道:「你該不希望忠貞的隨扈死在你面前吧?他還這麼年輕。」
教授神情遲疑,眼角餘光投往副手,而莫蘭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只恨自己連舉起狙擊槍都有問題,遑論瞄準──左臂和右腿那兩彈已讓他流了夠多血,右肩背這一槍更讓他至少三天無法舉高任何重物;光這樣把槍斜擱大腿上,能打中誰?法比奧的膝蓋?
要知道在梅西那身後,至少有八把長短槍瞄準他和教授;一旦他扣扳機,在狹小的車廂內,他們倆絕對難逃死劫。
「要殺先殺我。」上校毅然決然的道,鬆開手,任步槍「咚!」地滑落在車廂地板上,昂首盯著黑手黨老大的鐵灰眸:「方索普是我徒弟,教授是我主子。你們把我大老遠誘到蘇格蘭來,不正是為了殺我?射教授那兩槍是我的錯,不必等絞刑,我現在就伏法!」
方索普哀呼一聲。莫里亞蒂臉色極白,突然反轉鋼筆,筆尖對準心口,按下──
「喀登!」法比奧一個箭步上前,擊落鋼筆,掌中槍抵著殺父仇人額頭,笑道:「想死?沒那麼容易。你如此珍愛上校,我偏要將他勒斃,再切下他的頭顱,做成人肉盒子給你看!」
莫蘭望著自己最珍惜的人緩緩閉上眼,不禁心如刀割:他知道,教授急著自盡非因怕死,而是因為梅西那已聲明,今天只殺他們其中一人;教授橫豎已重傷,情願自我了斷,以消解法比奧的恨意,保住他和方索普的命。只是……
黑手黨軍師身上流著梅尊‧麥克羅比的血,絕不會就此罷休,定要教授目睹他死去才甘心。
但他看得出,梅西那是敬重他的:儘管想殺他的意志不減,黑手黨老大仍決定先勒死他,再毀損他的人頭,而非將他活生生挖眼切耳、割鼻截脣、勺出腦漿。或許他在鄧諾特悲慘絕望的哭吼,也遠遠傳到當時已離開地牢的梅西那耳裡吧?若非如此,法比奧也不會這樣便宜他。
兩雙手抓住他肩膀,將他雙臂扭往身後反綁。法比奧與梅西那錯身而過,來到他身後,而他感覺身後的黑手黨人挪了挪位子,讓軍師胸口緊貼他背脊,而一條細繩環過他脖頸,如套上死囚頸項的絞繩圈。
「有遺言嗎,莫蘭上校?」梅西那將鋼筆踢到車廂角落,漫不經心的道:「我的人去收拾其餘乘客了。你說什麼都不會有外人聽見,別擔心。」
莫蘭不由得擔心起福爾摩斯,旋又強自壓抑:擔心又如何?偵探好手好腳,警覺性高,也許早在黑手黨上火車時便已察覺不對,跳車逃命去了,絕不會再來救他,只因無此必要──那小子自命正義,如何會不顧性命,對抗這麼多持槍強敵?讓梅西那宰了我們三人豈非更划算?
「沒有。」他昂然道,將悲憤厲烈全注入沉冷的話語間:「我的心意他早已明瞭,反正……我們很快會再見面。」
「我……我對不起你,上校……」方索普哽咽插話道:「我不該自己一個人來,蠢到連你和主人都未保護好,還──」
「別說了。」莫蘭剛硬起的心險些動搖,只得控制語聲不要顫抖,免得讓敵人稱心快意:「記著,你一點都不蠢,我也從未怪過你;至於教授……等你死後,親自向他道歉。我……先走一步。」
「說完了吧?」梅西那柔聲道,驀地一喝:「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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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齋主自設兩年後(1891年時),HW擊破匪幫,追查逃亡至巴黎的MM等人;由於Moran在關鍵時刻爆料,W終於發現他在斯通黑文治過M的傷。此事將於齋主第8篇福爾摩斯同人文(未公開,寫稿中)詳述。
齋主寫莫頓血跡檢驗段落時參考了《法醫‧屍體‧解剖室2:謀殺診斷書》(D.
P. 萊爾著,2014)P199-P200中作者對不同時間血跡型態的描述(Part1中Moran和提姆討論酒館內血跡的段落也是如此),特此告知讀者。關於要失血多少才會致死,齋主∕莫頓所用的資料來源為上述萊爾的《法醫‧屍體‧解剖室2:謀殺診斷書》P18-P19。
文中L回憶的威尼斯火災現場經驗,來自前年My在威尼斯所住飯店遭人縱火,HL聯手查案以確定死者並非My。詳見齋主第18篇福爾摩斯同人文《血紅假期》。
基諾為齋主自創角色,為莫波吐依茲唯一徒弟。在齋主第12篇福爾摩斯同人《墨綠傷痕》結尾(未公開,只收入本子)中,H發現莫波吐依茲臨死前疑似寫信給M。實際上在我第11篇福爾摩斯同人中(尚未完稿,未公開),遭警方包圍的莫波吐依茲不願基諾陪他同死,要基諾帶信給M後,飲毒酒身亡;但Moran與莫波吐依茲曾為敵且素來不合,M遂無法收基諾入組織,改為滿足基諾想磨練狙擊技巧的心願,讓基諾入英國陸軍服役。M怕基諾在軍中遭欺負,指定曾威震軍方的Moran暗中保護基諾,Moran無奈遵令;因此M在齋主《血紅假期》(即前年五月)時並無Moran陪同,改由方索普隨扈,所以Moran一開始並不曉得M生病為W診治,知道後大發脾氣。M為保護組織機密,對W下藥失憶藥一事,詳見《血紅假期》Part11。更多關於基諾與雙莫的恩怨對殺,可見齋主《血紅假期》Part13或《墨綠傷痕》&《血紅假期》本子P255註解。
M派人監視W家裡晚餐內容,出自齋主第16篇福爾摩斯同人文《孤獨的偵探》Part3或本子P44。
Moran曉得W的診所開業,出自齋主第20篇福爾摩斯同人文《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Part3。
齋主自設在1891年M殞落於瀑布後,Moran回到英國,確實前往蘇格蘭找提姆,讓他恢復記憶並搬到倫敦開酒館(也算就近保護他)。日後在我的福爾摩斯同人系列中將述及此事,特此告知讀者。
在齋主《血紅假期》Part14裡,方索普曾因犯錯而遭M下令由Moran親鞭五下,因此Moran現在諷刺說方索普可復仇式地鞭回他。
文中對十九世紀英國火車中頭等廂及二等車廂的設備形容,參考《完全搞懂福爾摩斯》(諸兄邦香著,2014)P114-P115中作者查到的資料。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6,
歡迎你們留言分享心得!
莫蘭會慘死在莫里亞蒂和方索普面前嗎?
偵探能及時趕到頭等車廂,力抗黑手黨嗎?
火車大劫殺將如何收場?
Part7不只雙莫方,小福、華生和邁哥(邁哥戲份超多)都會出現喔!
結局肯定讓你們意想不到,敬請期待Part7!
目前齋主部落格小說連載貼文順序暫定如下:
2024年5月歐美場後:《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Part5(連載最後一篇,結尾未公開,只收本子)
2024年5月歐美場後:《莫蘭的承諾》Part7(連載最後一篇,結尾未公開,只收本子)
2024年8月:《紫珊瑚》7-9
再次謝謝每一位耐心追文的讀者!
多謝你們的支持(鞠躬)!!!
閒逸齋主人莫凡 筆113.5.13.
11:44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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