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我像武林高手一樣，害怕拿手絕招外洩，被人學走，青出於藍，自己就得退出江湖；而是對大部份沒有寫作，也可以安安樂樂過生活的人來說，這篇文章也許看完了就看完了，不會在心裡掀起波瀾。
但我希望，真的有人能「看得見」，或至少和過去的我一樣，一直在尋找完美無瑕的寫作方法。
看到這裡，也許你已經明白了：我寫作的終極秘技，不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力（雖然這很重要），也不是強化自己的修辭技巧（雖然這也挺重要），而是「看見」──我「看得見」我寫的東西，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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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非靈媒，也沒有神通，但我的的確確掌握了一項能力，就是「視象化」（visualization），也就是「身歷其境」。
以最簡單的話來說，我在開稿前，必須要先讓腦袋放空半小時（有時超過），確認接下來要寫什麼樣的人物和情節──「確認」不等於「思考」，因為對我來說，大致的情節和人物個性早在下筆前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前，就已出現在我心中了。（欲知我收集小說靈感的獨門絕招，請見這兩篇文：寫武俠小說最常被問到的十大問題之三；家兔和野兔：寫作靈感泉湧時的快樂和痛苦）──然後閉上雙眼，開始「看」。
這是最基本的「視象化」。我彷彿化身成一個透明的記者，穿越時空，到了小說裡，觀察我要寫的事件在我眼前發生。在初級「視象化」裡，人物的外貌往往只能看得見衣服顏色，或整體的輪廓，或他臉上的一抹笑容，而無法看清每個細部，無法感受到他的內心，也聽不見人與人之間的交談，只看得見動作。
接下來，到了二級「視象化」，我便置身於現場的氛圍中。也許我還是感覺不到人物的內心，聽不到他們說話，卻能清楚感受到熱風灼燙著肌膚，或冰雪寒凍著腳底──前提是，這裡的熱風和冰雪對故事情節／人物內心有重大影響，這讓我可以透過這些（小說中）的外在環境，來體會他們的心靈狀態。
再往上呢？三級「視象化」是什麼？
舉個《杳杳寒山道》裡的實例。第十三章〈決戰長安〉，是我生平第一次達到三級「視象化」──那年，我15歲，寫作武俠小說已4年。
我真的「看得見」。當我閉上眼，無論當時我身在學校操場，週會演講時的體育館，還是下課時喧鬧不堪的教室，一切都消失了。我就是楊果，站在長安朱雀大街上，四周都是人；我聽到人群的竊竊私語，感覺徐若霜和我的朋友們站在身後不遠處；但我目光集中在前方一點，劍也指向前方，遙遙遠處的某道白光──街道的盡頭，雪白而朦朧如光。
然後魏子儀縱馬馳來，從白光中現身，迫近。
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得到，感覺得到；我甚至聽得見我倆交手時，劍氣撕裂空氣的聲音；我也看得到魏子儀臉上的表情，看得到他的內心；當幾乎致我於死的一劍刺出時，我的心臟同時抽緊──
現在你明白了，為什麼對我來說，我寧可當作家也不玩電腦遊戲，因為我根本不需要遊戲裡的「虛擬實境」：我不用滑鼠，不必按鍵，不用音效，只須閉上眼睛，投入我的小說，就能達到比電玩遊戲驚天動地十倍的效果。
我「看得見」，因為我就在「那裡」。
這聽起來很玄，卻是千真萬確。就像禪宗大師頓悟的一剎那，得道的喜悅如泉水般注滿心湖，縱要對人述說，亦難以形容。我當然不是大師，只是個小人物，但當我全心全靈拋擲進小說中，和它融而為一時，那瞬間我看見的、感覺到的東西，美妙到連我也不敢相信，卻已永遠深印在我的記憶裡。
現在的我，眼睛一閉，便可達到初級視象化；運氣好的話（例如對某個段落特別有感覺），二級也不是問題。只有三級視象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完美境界。我在寫《杳杳寒山道》時，只有第十三章〈決戰長安〉、第二十一章〈皇城外〉楊果使出「回到原點」心法時，以及第二十四章〈寒山決戰〉，能達到三級視象化，其他多為二級（尤其是和魏子儀有關的場景，簡小凌的多半也是，楊果的有幾次）或一級。
那要如何才能達到視象化呢？根據我的經驗，在早起睜眼到完全清醒前，是練習視象化的最佳時機之一，因為當時心無雜念，腦力和心力經過整晚的休息充電後，已恢復飽和；反過來說，若是放學回家，疲憊不堪，腦子裡想的都是明天要交的作業報告，要成功視象化，就很困難。
視象化除了需要寫作前＆時不斷練習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必須相信你寫的東西。無論是我的十四本武俠小說，還是福爾摩斯同人文，對我來說，都是真的。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相信其中的人物是真實的存在，無論他們存在於哪個空間，都和我精神上、情感上有緊密的連繫。我白天也寫，夜晚也寫，甚至連夢中也和他們交流，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管別人信與不信，我愛我的小說，願意為寫出他們的生命付出一切。
Fight for what my soul truly lies, even at the expense of my life.
我能如此清晰地看到他們，感覺到他們，和他們合而為一，或許正因為這份深摯的愛吧！
閒逸齋主人莫凡 筆100.7.27.3:32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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