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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25日

加勒比海海盜小說10-1:《紫珊瑚》後傳四:〈魂歸珊瑚〉Part1

 

多謝大家熱情支持,不懈等待!

紫珊瑚下冊終於開始連載了(超慢),

下冊會包含紫10+11+12,會連載多少篇不知道,

簡單來說,就是紫9派瑟掛掉(先劇透一下)

後慢慢復活的故事(其實他的靈魂體

我下筆比較隨興自在,畢竟人活著就有一堆煩惱,

掛掉後敵友同泯、恩怨兩清)。

11的開頭和紫12的結尾我已想好,

10目前大概寫到三分之二左右。

 

明年歐美場我會先出福爾摩斯同人新刊《鄉間奇案》

(是說這本也還沒寫完……),

紫珊瑚下冊後年再出,敬請期待!

明年起我將不再用「三個同姓人」擺攤,

而回到用「閒逸齋」獨立報攤(好攤友丹澐

會來幫忙擺,有需要買她既刊特務本艦娘本

的人可以事先跟我說,我再請她帶書來),

歡迎舊雨新知來攤位上閱書購本!

 

珊瑚9-6(後傳三Part6裡,

派瑟遭未死的泰倫斯報復後墜海,

落入薩冰狄亞女巫之手,最後由蒙森

押回聖基茨,與一同遭囚的西班牙

莫拉塔上將面臨遭處決的命運……

兩人的下場會如何?

布魯特索爾會坐視義弟受刑,還是竭力相救?

請看紫10-1──紫珊瑚後傳四Part1

 

話說本來之前紫珊瑚中冊(紫7+8+9

最後會包括紫10-1的三分之二部分,

但紫中冊已達20.3萬字(初稿逼近25萬字),

因此我只好把莫拉塔和派瑟受刑(?)

的段落移到紫10來出,不然紫中冊會太厚。

不過現在我反而怕紫下冊太厚(欸)!

 

以下是我的《紫珊瑚》後傳四簡介:

篇名:魂歸珊瑚(Soul Returning to the Coral

時代:西元1696年,接續後傳三Part6後傳三未公開部分,為派瑟和莫拉塔被蒙森押回聖基茨,將遭處決後發生的事

地點:*紫珊瑚(派瑟愛船)、聖馬丁島、伊斯巴紐拉島、土圖嘉港、聖基茨、*西軍帥艦「幻夢號」、*法軍帥艦「戀人號」、*如霧島、*冰原島(齋主自創地點標*)

視角:多視角第三人稱敘述,及部分角色第一人稱內心戲

字數:全文初稿進行中,Part110967,預計連載到Part9

創作時期:手寫稿始於113.3.17.,電子檔打字始於114.6.18.

風格:友情&奇幻&冒險戰鬥

 

後傳三角色簡介(標*為純原創人物,未受《神鬼奇航》啟發)(標**為此角色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其實未必):

²  主角群(正式出場):

l   派瑟.保羅Passer Paul):30歲,主角,英勇瀟灑的海盜船長,為童年好友保羅報仇而與懷特誓不兩立(此角色部分受神鬼奇航》系列中的Captain Jack Sparrow啟發),後傳三未公開部分裡遭懷特下令由韋勒烈處決 

l   蓋瑞.蒙森Gary Monsen):懷特侍衛長,劍法稱冠全英,忠貞不二,於後傳一全心照顧沉睡不醒的懷特,直至其甦醒;後傳三裡和派瑟生出友情,卻被迫為敵,刺殺派瑟未果被擒脫逃後,將他押回聖基茨受刑(此角色三部曲及前傳形象部分受《神鬼奇航》中的Mercer啟發;後傳部分形象受《福爾摩斯》電影版第二集Moran啟發)

l   埃佛瑞.懷特Ivory White皇家港英軍總督,曾殺害派瑟童年好友保羅;在三部曲中因海嘯而遇難;在後傳一中為班斯拉德所救,經韋勒烈以拉爾夫血祭而靈魂歸位,因韋勒烈之死而復活(此角色形象三部曲及前傳部分受《神鬼奇航》中的Beckett啟發,身世為自創;後傳部分形象受《福爾摩斯》電影版第二集Moriarty啟發)

l   包蒂斯塔莫拉塔Bautista Morata):西班牙海軍上將,戰功彪炳,卻遭通緝而被迫與妻兒分離,被英軍生擒將死,於後傳三Part6中和派瑟結為朋友

l   布魯特索爾Brutusoul):派瑟摯友兼義兄,在註解裡簡稱布魯。深沉有謀,自前傳三和派瑟同任紫珊瑚船長;首部曲裡煽流放派瑟和瓊安至荒島,後因派瑟反攻紫珊瑚而自殺(此角色部分受神鬼奇航》系列中Hector Barbossa啟發),在後傳二上篇裡復活歸來,在後傳三未公開部分裡暫成紫珊瑚唯一船長

l   韋勒烈Villary):英國公爵及王室私生子,為懷特友;劍法超群,濫權好色,暗戀瓊安多年,在前傳二上篇下篇裡與派瑟結仇,於三年前(後傳一Part11及未公開部分中)遭派瑟外公冰原島祭司安魯西血祭月神而亡,在後傳三Part3裡正式復活*)

 

²  配角群(正式出場):

l   桑巴吉Sunbajee):38歲,紫珊瑚大副,前北非黑奴,暱稱及在註解裡簡稱小桑(Sun)(此角色外形及職位受神鬼奇航》1Barbossa的黑人副手及3的黑人海盜王啟發,性格身世為自創)

l   斯奇亞沃夫Schiawolf):53歲,紫珊瑚二副,前丹麥船長,比小桑和阿爾更忠於派瑟,暱稱及在註解裡簡稱小斯奇(Schi(此角色外貌戰裝部分參考北歐海盜王克勞斯‧史托提別克,性格為自創)

l   阿爾弗雷德Alfred):紫珊瑚老舵手,暱稱及在註解裡簡稱阿爾Al(此角色形象部分受《神鬼奇航》中的Cotton& Gibbs啟發)

l   卡迪斯Cádiz):伊斯巴紐拉島西班牙總督,曾攻打皇家港,炸死派瑟父母(見首部曲及後傳一Part4;其帥艦為「幻夢號」(*

l   赫羅納Girona)、萊萬特Levante)和羅伊格Roig):為卡迪斯侍衛。赫羅納殘忍,羅伊格好酒;萊萬特多年前在英西海戰時,曾開炮誤炸死派瑟父母,於後傳三Part2裡半幫助半遭蒙森挾持救瀕死的派瑟離開西班牙總督府(*

l   雷內‧班斯拉德Rene Benserade):土圖嘉港兼聖馬丁島法國總督,輕佻喜謔、老奸巨猾又貪生怕死;在後傳一未公開部分中,他與蒙森和韋勒烈成功復活英國總督懷特;其帥艦為「戀人號」(*

l   柯爾‧凱恩Cole Kane):英軍中尉兼任劊子手,曾為蒙森擊劍學校的僕人,受蒙森指點劍術並介紹其謀取軍職,在後傳三Part3裡曾奉命斬首被判勾結海盜的蒙森(此角色形象部分受英國足球球員凱恩啟發)

l   沙爾尼‧博尼埃Charny Bonnier):法國准尉,與布魯特索爾有殺兄之仇,遷怒於派瑟,詳見後傳一Part6(* 

 

²  配角群(僅提及人名或相關情節,未正式出場):

l   薩冰狄亞Zabindia):女巫,泰莉蜜亞(Telimia)的雙胞胎姐姐,為加勒比海首席黑巫師瑞克利‧雷迪恩(Recli Radiant)之徒,竭力讓遭封印在礁湖下的師尊重出江湖(*

l   德莉奇亞Delicia):50歲,聖馬丁島女巫,為布魯特索爾乾姐姐;在前傳三上後傳一Part7裡曾救活派瑟(此角色外貌及所住小屋部分受神鬼奇航》系列中的Tia Dalma啟發,性格及身世則為齋主自創)

 

²  文中地名:

l   聖基茨St. Kitts)正式名稱為聖克里斯多福St. Christopher),為十七世紀時英國在加勒比海的殖民地。

l   聖馬丁島St. Martin)為加勒比海上的小島,在《神鬼奇航》五裡為英國殖民地,實際上在十七世紀時為法國及荷蘭殖民地(北部為法國所占,南部為荷蘭所占);文中德莉奇亞住在荷屬聖馬丁。

l   土圖嘉港Tortuga)在今日的海地西北角,十七世紀加勒比海上最著名的海盜據點,為法國殖民地;於《神鬼奇航》一到三集中提及。

l   伊斯巴紐拉島Hispaniola)為加勒比海上的一座大島,今日的海地,十七世紀為西班牙殖民地,法國殖民的土圖嘉港位於其西北角。

l   皇家港Port Royal)在今日的牙買加首都Kingston附近,十七世紀是英國殖民地;於《神鬼奇航》一到三集中提及。三部曲中因海嘯沉沒全滅(此為史實)。

 

後傳四Part1關鍵詞句:「蓋瑞‧蒙森已兩天不吃不喝,怎辦才好?」、「我會保護埃佛瑞的。你留下斷後吧,蒙森先生!」、「但派瑟還沒死,他卻要死了」、「公爵要的是懷特復活,而非他陪在懷特身邊」、「琥珀眸間的劇痛攀至巔峰,染血的雙脣無力地扭動」、「請她作法,讓船長靈魂歸位,船長豈非就可復活?」

 

文中稟持神鬼奇航》系列裡的習慣,對船隻(如紫珊瑚或軍艦)都以陰性格「她」稱呼,大家看久了就會習慣的。

 

一起來看這篇精采的海盜小說吧!

 

P.S.本篇因部分內容描述刑求及處決,有輕微血腥風格,15歲以下讀者建議別點閱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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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上闇夜籠罩。一艘三桅帆船無聲駛過,宛如幽靈;唯有當風燈照亮紫帆時,她才透出活潑輕快的韻味,彷彿不解人事的少女。

腳步聲響。阿爾弗雷德不用回頭,就聽得出來人是誰,嘆道:「怎還沒睡,小斯奇?」

斯奇亞沃夫走上指揮台,來到舵輪旁,搖頭道:「有什麼好睡的?跟埃佛瑞‧懷特結盟沒多久便撕破臉,換作你能睡着嗎?你不怕皇家海軍趁夜攻來,我可怕得很!」

老舵手聳肩道:「我年紀大,失眠慣了,不像你偶爾睡不着便萬般煩惱。布魯特索爾船長睡了嗎?」

「應該吧!船長艙燈光都暗了。唉!自從船長遇害,他便整日蘭姆酒配安眠藥喝個不停。」丹麥二副嘆道:「他心裡也是很苦。」

「誰不苦呢?」阿爾弗雷德陪著他嘆道:「找我什麼事?」

「大夥兒都睡了,我只好來問你。」斯奇亞沃夫低聲道:「蓋瑞‧蒙森已兩天不吃不喝,怎辦才好?再這樣下去,不等抵達聖基茨或聖馬丁,他就要死了!屆時我們拿什麼跟懷特談判?」

老舵手想起侍衛長和派瑟悲劇收場的友情,再次嘆道:「幫我掌舵,小斯奇。我去勸他。」

△   △   △   △                   

蒙森獨坐牢房內,雙手抱膝,仰望牢外懸掛的提燈,看著燈色隨船身微晃而搖曳不定,內心思潮起伏。

今次被俘不比上次:上次他遭蒙眼塞嘴,剝掉制服,綑綁銬鍊後跪在牢裡,還得強忍劍傷及鞭傷劇痛;這一次布魯特索爾對他明顯寬容,未施酷刑,只將他手腳銬在身前,且鍊身極長,方便活動。

「你……不怕我逃跑?」他曾經問道。

布魯特索爾搖搖頭,目光黯然而落寞,緩緩道:「你和我一樣……心已死了。」

如今他獨坐牢內,憶起一切,悲痛已趨麻木,唯有派瑟斷氣前最後一抹笑容,依然深印在記憶裡……

 

「行刑前你可還有話要說,」懷特坐在觀刑台上,俯視雙膝跪地、手腳被綑,小腿遭鍊在廣場中央石板上的西班牙海軍名將,道:「莫拉塔上將?」

包蒂斯塔‧莫拉塔憔悴的面容露出淡淡微笑,側望向從凱恩中尉手中接過斬首劍的蒙森,隨口道:「我以為你至少會找張椅子,讓我坐下受刑,較為體面。」

「理該如此,畢竟你只是敵人,不是犯人。」蒙森凝視雙側開刃的純黑鐵長劍,任劍上的銘文「願主賜予我勇氣,憐憫罪人,令其安息」映入眼簾,想著前些日子自己差點死在這柄劍下,如今卻要奉命斬首死敵,豈無感觸?但他只是任感觸滑過心頭,視線移往對手,平靜續道:「不過,我曾栽在你的頭槌下,為你所擒,如今不能重蹈覆轍。不把你牢牢限制行動,以確保你無法攻擊我,我是不會靠近你的。」

莫拉塔一笑,向前俯身,側臉貼在木砧上,側望侍衛長道:「我無遺言,亦無遺願。動手吧!切得漂亮點,別毀了我這張臉。」

本來貴族是不該擔任劊子手這等賤業的,但蒙森僅是侯爵幼子,未繼承頭銜,因此追隨懷特到加勒比海殖民諸島後,軍中行刑皆由他這個劍術高手負責;直到上次他犯了與派瑟.保羅勾結的大罪,懷特才找來凱恩,欲將他斬首。

「最好毀掉。」懷特冷冷道,旋即語聲一整,喝道:「蒙森,行刑!」

蒙森緩緩吸氣,將劍旋舞三匝後揚至最高點,吐氣開聲,一劍斬下!

他不想殺他。莫拉塔當年擊敗皇家海軍,俘虜他時,對他極為尊重客氣,令他感恩在心;眼前人死在誰手上都好,就是別死在他劍下,正如派瑟一樣。可是……

大人命令已下。他無從選擇,不能逃避。

「啊!」「咻──」

驚叫伴隨銳物破空聲傳來。蒙森不愧是英國第一劍手,側身迅劈,劈中射向手腕的銳物──

「噹!」劍落地。在加勒比海上,以弓箭而非火槍襲敵的,只有一國人馬。蒙森顧不得手臂震麻,回身瞪向岸邊,道:「西班牙!」

在四散逃命的英軍後方,一艘碩大無朋的四桅大帆船已靠岸,宛如北歐海怪;隨著船上的白底紅十字──西班牙海軍的「勃艮地十字旗」升上桅頂,迎風招展,無數敵軍蟻群般躍下大船,往廣場撲來;一襲暗褐滾銀邊長外套的卡迪斯卓立船頭,發號施令,表情他雖看不清,嘴臉必是洋洋得意。

「穩住!列陣!」蒙森大喝道:「第一排跪地,第二排站立!發射!」 

部分士兵聽從命令,停止逃跑後列隊開槍,但敵軍實在太多,且重建後的「幻夢號」上還有百名弓箭手,集中火力往這裡發射,因此士兵大多仍狂奔過廣場,躲往堡內,而開槍的士兵也死傷過半。

「大人!」蒙森揮擋開三枝箭,頭也不回,叫道:「您快退守總督府!我來拖住他們。」又朝手足無措的凱恩喝道:「去看台上保護大人撤退!」

「不勞閣下擔心,」韋勒烈的嗓音突然響起,來自他身後:「我會保護埃佛瑞的。你留下斷後吧,蒙森先生!」

換在平日,侍衛長定對冰冷高傲的公爵極其不屑,此刻卻如聞天籟,叫道:「大人就拜託你了!」隨即集中精神,應付繞過列隊士兵,殺到他面前的羅伊格、赫羅納及萊萬特。

卡迪斯的三名護衛他都認得,劍術不錯,其中又以萊萬特與他有幾面之緣──派瑟在伊斯巴紐拉島受刑慘暈時,就是萊萬特放他偷溜進去救活派瑟,而他之後又挾持萊萬特,才得以和派瑟闖出重圍。他重傷乍癒,身手不甚靈活,全憑一股護衛懷特的銳氣,才堪堪抵住三人凌厲的攻勢──當然,萊萬特明顯放水,有幾招明明可刺中他臂脅,劍刃卻只擦過他肩頭。

但另兩人的劍招已夠他受的了。

「唰!」蒙森及時側頭,鬢髮卻仍被赫羅納削掉一截,掌中劍亦遭羅伊格「噹!」地打掉。他清楚斬首劍較利劈斬而非刺擊,而他傷疲交加,使不出那麼多力,索性拔出腰畔佩劍,揮斬過去,砍傷羅伊格肩頭後一絞一刺,赫羅納的劍立時被他絞落,而他長驅直入,劍刃直取對方心臟──

「不要!」萊萬特的狂叫聲傳來,同時右手邊風聲驟起。

蒙森頭也不回地反手一劍,挑開劍襲,動作行雲流水。但赫羅納卻得到喘息的機會,抄起劍退開,讓羅伊格補位攻來,而同時卡迪斯喊道:「放箭!」

霎時間,箭如雨射來──不,是巨瀑奔流般當頭衝來,而蒙森發現先前列隊開槍的士兵已全數陣亡,所有箭矢只針對他一人。三名侍衛連忙閃開,而蒙森眼前一黑──

他中箭了。

他竭力舞劍揮擋,但還是中箭了。他踉蹌跌退,經過莫拉塔身旁時略一猶豫,不知是否要挾持對方。下一刻他拋開這不名譽的想法,以劍支地,強迫視界恢復清晰。

他中了八箭──左肩至臂三箭,腹部兩箭,左腿兩箭,右腿一箭。扎心劇痛幾乎將他的意識連根拔起。他搖搖晃晃,握劍的手發抖冒汗,仍逼自己看清下船走來的卡迪斯,只因他要盯著殺他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真想看懷特此刻的表情。可惜隔太遠,我又沒帶望遠鏡,看不清了。」卡迪斯笑道,揚起鑲黃水晶的銅飾手槍,瞄準四步外的侍衛長:「有遺言嗎,蒙森先生?」

「我……」蒙森才說了一個字,便眼前發黑,幾乎支持不住,耳畔只聽萊萬特急切的道:「能留他一命嗎,大人?聖基茨守軍都是他訓練的。若我們生擒他,對招降守軍極有幫助。」

「閉嘴,萊萬特!你是護衛,不是參謀,」卡迪斯冷叱道:「少在這邊胡言亂語。」

「他並非胡言,卡迪斯總督。」莫拉塔忽然道,而蒙森瞬間清醒,側頭望見海軍上將已挺起上身,望定卡迪斯:「蒙森侍衛長帶兵有方,極得軍心,更深得懷特寵信。聖基茨總督府位於堡壘制高點,易守難攻;若我們拿下蒙森,即可逼懷特出面談判,大幅降低我軍傷亡人數。請您明鑑。」

「明什麼鑑?我偏要──」卡迪斯怒道,往蒙森又靠近了些,而赫羅納和羅伊格忙讓開一條路。蒙森右腿一蹬,整個人撲過去,掌中劍誓要取大敵性命──

「咚!」

蒙森頸側遭重擊!他彷彿半空折翅的鳥,撲出半步便倒地,最後一個念頭是自己定又栽在莫拉塔的頭槌上,這才暈過去;他逐漸失去意識時,仍依稀聽見敵人的對話:

「做得好呀,莫拉塔上將!萊萬特,快給上將鬆綁!」

「您的稱讚我愧不敢當,卡迪斯總督。如今我一無官職,二無權勢,恐怕無法為您效勞。」

「你有才能嘛!能否攻克聖基茨總督府,全仗你指揮軍隊了。」

「如我先前所說,攻下總督府的關鍵在蒙森。只要把他……」

把他什麼?蒙森的念頭如水面泡沫般散逝,人也暈死過去。

 

「蒙森先生?」

蒙森聞聲一震,從思憶中回醒,望向牢外長廊,道:「阿爾弗雷德先生?」

老舵手緩緩走來,將盛有黑麵包和蘭姆酒的托盤擱在地上,嘆道:「絕食不是辦法。你不想與懷特總督重逢嗎?何必執意一死?」

侍衛長默然不語,片刻後才道:「你不會懂的。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懂。」

「你是……為了船長,對嗎?」阿爾弗雷德啞聲道:「你是不是想著……一旦死去,靈魂便可見到船長,向他道歉?」

蒙森終於開口,低語道:「沒什麼好道歉的。我殺了他,但那是助他解脫──是他求我下手的。」

「船長求你?」老舵手詫異的道:「到底發生什麼事,蒙森先生?」

蒙森深吸口氣,張開嘴,而隨著他娓娓道來,當時的一切又烙印般重新於他腦海映現:

 

「啊……呃……」低微呻吟從蒙森牙關間迸出。他全身劇痛,而沮喪及絕望交織出無形巨網,罩著他,拽他入昏眩的幽谷。但他堅持住,努力讓自己回醒,睜開眼睛。

周圍是木質褐黃,空氣中飄來海風的鹹,及傷口和血腐敗的氣味──他還在人間,而非已魂墜地獄,到了永遠無法和懷特相見的暗黑裡。他側躺在地,地上鋪了茅草,眼前是幾根木柱,柱外不遠處燈火隨木梯上吹來的風閃爍不定,而地面也左右微晃──他在船上,在牢房裡。那瞬間,暈厥前的記憶倒流回心湖,令他領悟到殘酷的事實──

他被西班牙軍隊生擒了。

不用說,他遭囚於卡迪斯的「幻夢號」上──這艘船遭紫珊瑚攻擊過,嚴重毀損;卡迪斯後來又命人打造一模一樣的帥艦,船名照舊。不知西班牙總督心目中的「幻夢」是什麼──長生不死?有可能:只要雷迪恩不死,卡迪斯就不會死,而雷迪恩的生死全繫於派瑟身上。一旦派瑟死後遭血肉焚盡、挫骨揚灰,雷迪恩就永不能東山再起,而卡迪斯亦將喪失永生,與凡人無異。

但派瑟還沒死,他卻要死了。

英西兩國為敵多年,從歐洲打到殖民地,他本人就指揮過近千場對決西班牙海軍的戰爭。如今卡迪斯拿他下獄,若非將他折磨後處死,就是聽從莫拉塔和萊萬特的意見,招降他,或拿他去和懷特談判;懷特會不會犧牲什麼利益換回他,他不知道,但韋勒烈定不贊同,因此……

他的下場仍是死路一條。

蒙森長長吁出口氣,撐起上半身,盤腿坐定──他畢竟是英國總督侍衛長,總不能死得尊嚴盡喪。

「啷……咚、咚、咚!」

鐵鍊晃動聲及腳步聲忽自上方響起、逼近,繞一大圈後,又從木梯下來。蒙森安坐不動,忍著箭傷的痛──箭已遭拔去,傷口也被簡單處理過,但顯然卡迪斯只想讓他多活一兩天,而非為他徹底治傷;光是他剛才坐起來這個動作,就讓其中兩處箭傷迸裂了。

「啊……堂堂英國第一劍手竟落到這般下場,教人意想不到。」赫羅納搖頭笑道,悠然走來,而身後八人則分出一半走向牢房,剩下四人扛著巨大的十字木架,將它「碰轟!」一聲放在牢外地上。他望著四名士兵啟鎖入牢,扣住蒙森雙肩,嘆道:「可惜呀!你就要見到懷特了,但屆時你對他而言只是個廢人,只能回英倫養老了。」

蒙森渾身一震──那四人以為他想反抗,忙按住他肩臂及大腿;他卻夷然不懼,道:「你什麼意思?」

「懷特已答應換俘,用我軍在這場戰役中被俘的十七名弟兄換回你一人,加上夠我軍半個月所需的糧食。可是呢,代表他來談判的韋勒烈公爵可未提到要把完整的你換回去,亦即是說,我們就算把你手腳剁了、耳鼻割了,肩膀削了,只要你還活著,還能還他就行。但這樣的你對他還有用嗎?」赫羅納嗤笑道,眼中閃過深刻的恨:「你多年來殺害無數我軍弟兄,昨天還差點要我的命,我豈能放過你?來人!」語聲轉厲,「給我拖出去,綑上木架!」

「不用拖。我自己走。」蒙森忽然道,手按膝蓋起身,而眾士兵立即鬆手,改為舉槍瞄準他,以防他異動。他沒看火槍一眼,緩緩走了出去,來到木架前躺下,望著艙頂閃爍的光影,任士兵解開銬鍊,將他縛在木架上。

真奇怪,為懷特效命多年,無數次刀裡來、火裡去,但印象最深的,卻是近幾個月來一連串的悲劇:幾遭懷特下令斬首,幾遭紫珊瑚海盜鞭虐後處死,最後是現在……懷特是不可能照顧一個廢人的,韋勒烈定會慫恿摯友送他回英倫休養,屆時海盜或西軍都可中途截殺他。

這就是卡迪斯的報復,也是韋勒烈的報復。

公爵要的是懷特復活,而非他陪在懷特身邊。

可是懷特知曉此事嗎?是懷特默許韋勒烈害死他,還是公爵自行其是?

腕腿的緊繃讓蒙森回過神。他低頭一瞧,只見士兵已捲起他袖口和褲管,而赫羅納拔出他的佩劍,於他面前輕晃,刃光閃得他視界炫白,訝道:「怎麼?不服氣?想先砍左手還是右腳?又或你有更好的提議?慢慢來,我有的是時間。」

蒙森仰盯著他,沉聲道:「你這樣做,可曾得莫拉塔允許?大人若見我這副模樣,大可拒絕換俘,屆時貴方俘虜必遭到同樣的命運!何必逞一時之快,對我──」

「唰唰!」

血光綻開。蒙森瞬間失去意識,只聽到赫羅納及士兵的狂笑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感受到左前臂及右小腿的痛楚,彷彿老樹為閃電劈裂。

卡迪斯的護衛嚷道:「我又不是莫拉塔的狗,用得着請示他嗎?等他趕到,你早成一團不成人形的模糊血肉了!」

懷特可知他在敵軍手上吃的苦頭?是不知道,還是不在乎?蒙森胸中苦澀滿溢,突然覺得臂腿也不是那麼痛了。他撐開眼皮,望著士兵滿臉興奮期待,而赫羅納則揚起劍鋒,朝他右腿劈下!

「鏗!」

長劍驟地伸出,托擋劍鋒──那定是好劍,蒙森心想,否則如何能擋下懷特當初贈予他,據傳為全英國最鋒銳的佩劍?下一秒他認出劍柄護手,以金綠雕紋交錯烘托出的「B. M.」字樣,心裡有數:來的果然是包蒂斯塔‧莫拉塔(Bautista Morata)。

「濫用私刑乃是非法;用刑者按軍法處置,須以浸鹽水的皮鞭抽上八十鞭。」莫拉塔緩緩道,黑眸淬亮如黑珍珠,盯著赫羅納:「你跟隨總督極久,難道不清楚?還是你情願挨鞭?我帶兵多年,執鞭二十三次;挨我八十鞭的人,不死也得半殘。你想死還是殘,赫羅納先生?」

「鏘!」赫羅納還劍歸鞘,悻悻然的道:「算你狠!」將劍一扔,轉身跑上木梯。莫拉塔也不多話,一揮手,眾士兵忙替侍衛長解縛。蒙森本欲起身,但才剛用力,手腳劍傷及滿身箭創霎時撕心裂肺般爆開,逼他躺回木架上,閤眼大口喘氣。

「窸窣」聲響。他睜眼一看,只見莫拉塔以手帕包紮他傷口,神情專注,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你……不必如此,莫拉塔上將。」他咬牙道,竭力將感激壓回胸臆:「別忘了……我之前才差點……斬下你的頭。」

「我沒忘,但那是兩回事。」莫拉塔平靜的道,替他包紮完畢,才扶他坐起,定神瞧著他:「將敵俘折磨得手腳俱殘,才推出去交換,不是我的風格。我被俘時你對我既未失禮,我何必拿你出氣?當然更不會讓人虐待你。」

「但他是卡迪斯的人。」蒙森忍不住道,滑下木架,身子一晃後站穩,正視著他:「你不怕得罪卡迪斯?他畢竟救了你,而且船上全是他的人。」

莫拉塔淡淡一笑,輕拍他肩背,道:「卡迪斯總督還需要我,不會殺我的。沒有我助他,他如何能擊垮你們,一統加勒比海?」

蒙森本想回他一句「沒那麼容易」,但想到韋勒烈一心想害死他,班斯拉德又妒恨公爵,便覺英法聯軍還不用等到敵方攻來,就會因內鬨而自取敗亡。

莫拉塔或許是看出他沉默背後的痛苦,俯身拾劍,將他的劍連鞘雙手奉還,道:「一路走好,蒙森先生。下回再見時,可就是在戰場或刑場上了。」

蒙森苦笑,接劍後凝視對手,鄭重的道:「多謝相救。下次我保證不會再栽在你的頭槌上,定憑劍術擊敗你。」

莫拉塔大笑,拍拍他左臂,轉身領路道:「隨我來吧!懷特在廣場上等你呢!」

 

記憶瞬逝。下一秒他凝望阿爾弗雷德,低沉的道:「我斬首莫拉塔不成,與西軍交鋒後遭擒。之後大人換俘救我,我才知道你們船長已在韋勒烈手上熬了兩天苦刑──」

「這些我們都知道。」老舵手忙道:「我想問的是,你怎會殺他?你們不是非常要好嗎?而且你剛被卡迪斯放回來,養傷都還來不及,行刑也輪不到你呀!」

蒙森不耐煩的道:「我說過了,是他求我殺他的。我……」話到最後化作哽咽,眼為淚霧溼。他望向牢欄上的發霉木紋,心中再度浮現一幕幕畫面:

 

「什麼?您說他……」他呆望英國總督,腦際亂成一片,道:「還未死?」

懷特聳肩,輕描淡寫的道:「也許吧!我未進地牢,不清楚他如何受刑。但我了解韋勒烈的為人:他不讓保羅受盡苦楚,是絕不會允這卑劣的海盜死去的。」

蒙森雙手握拳,盯著唯一效忠的主人,道:「派瑟船長並不卑劣,大人。請您收回這句話!」

懷特眉一挑,輕拍他肩頭兩下,語聲微轉柔:「走吧,蒙森!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換回你。你吃了不少苦,去休息吧!」

侍衛長避開總督柔中含銳的凝視,低語道:「我想去送他一程。」大步向前,與主子錯身而過。

「別去。」懷特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平靜中透出警告:「你不會想目睹他的死狀的。」

蒙森曉得他定入牢偷看過行刑,只是不說破,忍不住轉身瞪去,道:「他到底死了沒有?」

懷特負手卓立,凝望他許久,才嘆了口氣,搖頭低語道:「韋勒烈代我去談判時,我就下牢看過。他現在……你還是別下去為好,蒙森。」

蒙森一言不發,轉身疾行,衝進總督府,無視班斯拉德和博尼埃的驚訝目光,直奔通往地牢的石階。

「啊……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再撐幾刀?我──」韋勒烈愉悅的嗓音從地牢間飄上來,在石壁間震響。侍衛長快步走下螺旋石梯,揚聲道:「公爵!你──」隨即住口,煞住步伐。

暗褐紅一路奔流,至腳邊凝結──牢外走道全淌滿了血。派瑟被嵌入地磚上的銬鍊固定在走道較寬闊處,全身宛如乾河床,肌膚死白,傷口外翻,而那些傷……鞭打、鋸割、穿刺、烙印,全出現在海盜船長身上。派瑟手腳微顫,是痛極而顫,還是不由自主抽動,他不知道,目光從已被劃爛的胸腹和臂腿上移開,與對方琥珀清正的視線交融。

「殺……了我,求……你……」

琥珀眸間的劇痛攀至巔峰,染血的雙脣無力地扭動,掙扎出無聲的字。蒙森再看不下去,大步上前,拔劍出鞘。

「你做什麼?」韋勒烈神情警覺,攔在他身前,叫道:「別亂來,蒙──」

蒙森一把推開他,來到派瑟身前立定,長劍緩緩前指,直到抵住年輕船長左頸,低沉的道:「對不起。原諒我。」閉上眼睛,用勁一割!

他以為會望見大片殷紅爆開,誰知只是一縷血絲,繼而擴大,噴湧出小股血泉,彷彿這是重傷瀕死的海盜船長最後的鮮血。派瑟仰望他,脣畔浮現虛弱的笑容,胸膛微微起伏,說了兩個字,兩個幾不可聞,卻教他永難忘懷的字:

「謝……謝……」

派瑟頭一歪、頸一垂,雙眸閤起,胸膛停止起伏,手腳也不再抖動。蒙森凝望那死白清透的肌膚,那一道道不忍目睹的傷口,突然憶起第一次見到派瑟的時候:當年那倔強堅毅的八歲孩子,如今已化為鮮血流盡的冰冷遺體……忽然,有隻手扣住他肩膀。

「跟我走,蒙森先生。」韋勒烈一字字道:「到埃佛瑞面前論理,看他會否因你阻撓我行刑而下令處死你!」

蒙森突感萬念俱灰,再開口時,卻格外平靜:「死就死吧!但毋須勞煩大人,你動手即可。」

公爵一愣,來到他身側,道:「你說的可是實話?」

蒙森沒回答,把劍遞過去,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韋勒烈是何表情,只曉得這對公爵是強烈的誘惑,皆因錯過這次機會,對方再無藉口殺他。他也不在乎,或許是對懷特失望,又或許是對自己的眼光失望。

派瑟不該死,多年來卻屢挨他鞭打,中他一劍,最後更死在他劍下。如今派瑟已逝,他也該抵命,才不負這段亦敵亦友的交情。

「慢著!」

輕而威嚴的低喝傳來。蒙森心頭一緊,卻不願睜眼,不想活下去承受這一切,只聽韋勒烈激動的道:「你又來做什麼?你不是說保羅那海盜全權交由我處置,任何人意圖干擾行刑,一律誅殺嗎?說話不算話了?」

「蒙森不是『任何人』,韋勒烈公爵。」懷特冷靜的道:「如非他斷後,你我焉能撐到回防總督府,抵抗西軍侵略?我們都欠他一命,望你謹記。」

「欠他一命,就任他胡作非為?殖民地沒這條法律吧?埃佛瑞,你不要袒護他袒護得太過分!他是你的忠犬,但我可是你的摯友;沒有我,你能爬到今天這個地位?你──」

「請你弄清楚,小韋,聖基茨總督是我,不是你,而且你的命是我從冰原島上救回來的。」懷特語調轉緩,儘管口吻仍不容置疑:「把劍還他。」

蒙森心知這大概是懷特首次當旁人的面喚公爵「小韋」,卻喚得無比自然,彷彿已私下喚過多次。他內心五味雜陳,終於睜眼,見韋勒烈「鏘!」地將他的劍插回鞘內,狠瞪他一眼後,對懷特道:「下次他再公然違令,你罰是不罰?」

「絕對重罰。」懷特面不改色的道。

「好!我信你這一次。你的狗交由你處置吧!還有那具屍體,」韋勒烈嫌惡地一瞥地上的派瑟,冷笑道:「是要大卸八塊又或梟首示眾,最好趕快決定。這小子的血真多,弄髒我的皮靴。我上去後得把靴子洗一洗。」一甩披風,大步走上梯階,迅速消失。

「記得此物嗎,蒙森?」懷特輕輕道。

蒙森驚訝地發現他掌心多出一個小銀瓶,瓶身隱泛清藍,道:「這不是當年我讓桑巴吉那黑奴服下的銀光聖甲蟲之毒的解藥瓶嗎?我以為您早扔了,大人。」

「此瓶的用途遠不只盛裝解藥──它是多年前薩冰狄亞女巫給我的。」懷特徐徐道,打開瓶蓋,輕念瓶身上的一段符文──蒙森完全聽不懂,只聽到最後幾字是「派瑟‧保羅」。「它可以吸血。」

「簌哧嘩!」牢房走道上的殷紅、深紅、紅褐及暗褐消失無蹤,而瓶身流動出一抹紅光。懷特滿意地蓋好瓶蓋,望向目瞪口呆的侍衛長,從容道:「別擔心,不是誰拿到此瓶都可收集人血。它和我平日攜帶的,浮凸冥王普魯托雕像的懷錶是一對的。除巫界人士外,只有身懷此錶的人可吸其血。」

蒙森回過神來,忍住不去看派瑟,道:「銀瓶吸血,那懷錶……莫非是收魂的?」

「不錯。等等我會念動錶上咒文,將保羅的靈魂收入懷錶內。這樣他即不算真死,我們也就不會愧對女巫,以免害死她師尊雷迪恩了。」懷特語調稍轉柔:「你先去休息吧!記得找幾名士兵過來──我收走保羅的靈魂後,需要有人將他抬出去,懸屍示眾,外人才會曉得他死了,而無人知曉他的血肉及靈魂為我保存。」

蒙森再想不出話可說,敬了一禮,匆匆離開地牢……

 

「所以這就是嗎?」阿爾弗雷德還沒開口,桑巴吉已走到牢門前,盯著侍衛長,語聲微微顫抖:「這就是船長的結局?他到底死了沒有?」

老舵手瞥他一眼,道:「我以為你睡着了,小桑。」

「你和小斯奇在上頭講話那麼大聲,我剛好起來上廁所,哪聽不見?就跟蹤你過來了。」黑人大副沒好氣的道,語氣稍復鎮定,臉上的淚痕在燈光下卻清晰可辨,令兩人明白他並非真起身如廁,而是淚流滿面到難以入眠。

蒙森吸了口長氣,緩緩道:「他既不算活,也不算死。他的生命掌握在大人手裡,及你們新船長的手裡。」

阿爾弗雷德失聲道:「你是說……布魯特索爾船長他……」

「他知道。」蒙森嘆道,目光投往提燈,彷彿穿透木頭板壁,飛越至遠方,重返懷特將懷錶交給派瑟義兄的一刻……

 

「喀!」開門聲響,而現身門後的,是喬裝打扮成農夫的布魯特索爾。蒙森卻毫不訝異,淡淡道:「怎麼?後悔了?」

紫珊瑚的新船長雙手握拳,瞪著他,牙關咬得「卡卡」作響,一字一句的道:「是你殺他的?為什麼?為什麼?」

侍衛長胸口如遭鋼針刺了一記,卻若無其事,冷笑道:「那又如何?你想動手嗎?我劍法在你之上,就算負傷,一樣能除掉你!再說了,你自己都想殺他,何來資格質問我?」

「我……我才不想殺他!」布魯特索爾嘶聲道,像頭傷痕累累的雄獅:「他是我義弟,是我的摯友!」

「是啊!什麼樣的人會把摯友流放荒島,之後又綑送給大人,我就不知道了。」蒙森揚眉道:「你只是不願自己動手吧?想殺人奪船,又沒那個膽,索性來陰的。哼!真不明白派瑟為何重視你,一再放過你!」

「我跟他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理!」布魯特索爾咬牙道,右手微動,似欲一拳揍在他臉上,卻顧慮後果而竭力苦忍:「我是有苦衷的,你懂不懂?」

「你有苦衷,那我就沒有?」蒙森反脣相譏道,而派瑟的死狀及遺言有如烙鐵,令他心臟灼痛,眼角更發熱微溼:「趕快讓他解脫才是對他最大的仁慈,你懂不懂?」

「夠了。」懷特忽然道,從靠窗的書桌後方緩緩轉身,盯著同時朝他望來的兩人:「找我何事,布魯特索爾船長?」

「你明知故問。」布魯特索爾從蒙森身旁大步走過,來到書桌前,深呼吸兩次後,才鎮定下來,把話說完:「我要你歸還我派瑟的遺體,懷特總督。」

蒙森剛關上總督府書房門,以防外人聽見他們的對話,更盯緊海盜船長背影,以免他情緒激動下暗算或挾持懷特,聞言冷笑道:「他從來都不是你的,何必還你?還是親眼目睹他身上那些致命傷,你才會死心?」

懷特今天出奇地有耐性,只淡淡一瞥侍衛長,暗示他別再插話,旋即正視布魯特索爾,平靜的道:「保羅示眾後,我已命人將他解下,置於水晶棺內,安放在總督府地下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下去打擾他的安寧,包括對他用刑的韋勒烈。死者已矣;你該向前看,並完成之前對我的承諾,助我開闢財源,擊敗西軍。你可有異議?」

布魯特索爾搖了搖頭,道:「我會遵約,只是……」

「只是你仍希望保羅回到你身邊?」

「……是的。」

若一切重來,我也不希望殺死他!蒙森差點衝口而出,又閉上嘴巴,但這細微的舉動卻未瞞過懷特。只見他滿意地一瞥侍衛長,這才重新望定海盜船長,徐徐道:「你若樂意,我可將他的魂魄還你。你意下如何?」

「你……巫界三大收魂器竟在你手上?」布魯特索爾按著心口,倒退半步,臉上血色一滴不剩,失聲道:「德莉奇亞告訴過我,那三件器物分別雕飾冥王普魯托、月神阿爾忒蜜斯及酒神戴奧尼索斯,她、安魯西祭司和黑巫師雷迪恩各有一件,你那件難道是雷迪恩給你的?」

「是他徒兒薩冰狄亞女巫給我的。」懷特微笑道,從口袋內掏出懷錶,遞給他:「要不要,船長?」

布魯特索爾伸出右手,指尖乍觸懷錶,即遭蜂螫般縮回,片刻後才重新輕撫錶身,隨即一把握住它,長長吁出口氣,道:「多謝。」

懷特笑了笑,道:「你不問我如何放他出來?」

「正要請教。」

「看到它右側邊緣那個浮鈕了嗎?按一下鈕,可調整指針;連按三下,保羅的靈魂便會出來與你對話。若你想放他出來蹓躂,亦無不可──他能選擇是否被人看到──但只要你連按四下鈕,他就得重返錶內,接受禁錮。如何?」英國總督負手身後,從容道:「這樣控制一個生前與你作對的靈魂,你可還滿意?你再也傷不了他,他也傷不了你;陰陽相隔,卻又能彼此關心,也是件好事。」

布魯特索爾渾身顫抖,眼角沁出一滴淚,啞聲道:「你已……召喚過他了?」

「在你來之前。」懷特平靜的道:「後來他嫌裡頭氣悶,想出來閒逛;我曉得他定想去找你,便放他離開。剛才你進來時,他一直在你頭頂上方,直到我按鈕後轉身,他才消失。你沒看到他吧?」

蒙森終忍不住插話道:「他不想讓摯友看見,我可以理解,畢竟……他死成那樣。但為何我也看不見他?」

「遭收魂的人,是永遠無法顯現在殺他的人面前的。」懷特淡淡道:「除非有朝一日他靈軀復合,重新活過來,否則你再也見不着他,再也無法同他說話了。」

蒙森呆望著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就是這樣。」侍衛長平靜的道:「大人見過他,你們船長回紫珊瑚後大概也偷偷召喚過他出來,只有我……再也無法與他相見,只因我是那個……親手奪去他性命的人。」話到最後,透出敘不盡的悲恨哀疚,如艙外驟起,「啪答啪答……」拍擊甲板的雨珠。

桑巴吉和阿爾弗雷德聽得驚愣當場。片刻後,老舵手才將蘭姆酒瓶遞過去,低聲道:「你還是喝點兒吧,蒙森先生!若布魯特索爾船長拿你去和懷特換回船長遺體,再去聖馬丁找德莉奇亞女巫,請她作法,讓船長靈魂歸位,船長豈非就可復活?」

「沒那麼簡單。唉!」蒙森忍不住嘆了口長氣,接過酒瓶,拔開瓶塞,喝了一大口,感覺嗆濃的酒液燃燒他內心的愧疚,喃喃道:「大人已將那個銀瓶交給薩冰狄亞女巫──沒有血,派瑟不可能復活,魂歸遺軀仍難以醒轉,就像皇家港沉沒後的大人。」

桑巴吉忍不住道:「德莉奇亞對上薩冰狄亞,誰會贏呢?打敗那女巫,不就可搶回船長的血了嗎?」

「薩冰狄亞是雷迪恩的大弟子,法力尤在妹妹泰莉蜜亞之上,而後者大約跟德莉奇亞打個平手──你們當年在聖路易島之戰該見識過了。」蒙森苦笑道,又「咕嚕嚕」喝掉大半酒,才放下酒瓶,眼神轉鬱:「不然你們以血換血,拿我的血去換派瑟復活吧!韋勒烈回來後,我對大人再無用處,若能幫到你們船長,死也甘願。」

「以血換血?」兩人一齊失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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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及補充說明如下:

 

蒙森所謂的「上次被俘」,是指他在齋主紫珊瑚9〈友情牽繫〉裡因行刺派瑟失敗而遭俘受虐被囚一事,詳見紫珊瑚9-4紫珊瑚中冊P289(欲購本請洽齋主)

 

大段落標楷體為蒙森的回憶(有時被他和海盜的對話打斷),我不知能否在部落格上呈現出標楷體(有時電腦不讓我轉字體),因此連載時回憶與現實會空一行以示區別,出書時不會

 

蒙森之前差點死在斬首劍下一事,是指他在齋主紫珊瑚9〈友情牽繫〉裡勾結派瑟的罪名而遭斬一事(後為懷特特赦,改由韋勒烈指定他去行刺派瑟,失敗後遭海盜鞭虐囚禁),詳見紫珊瑚9-3紫珊瑚中冊P269-P271

 

古歐洲劊子手被視為賤業,劊子手家族只能彼此聯姻而無法與平民通婚,詳見勒歇爾博尼埃的《劊子手世家》(2012P57-P58

 

蒙森至卡迪斯總督府救出受刑重傷的派瑟,並挾萊萬特以逃離等事,發生於齋主紫珊瑚9〈友情牽繫〉,詳見紫珊瑚9-2紫珊瑚中冊P243-P244

 

幻夢號遭派瑟指揮的紫珊瑚擊毀之戰,發生於齋主紫珊瑚8〈死敵回歸〉,詳見紫珊瑚8紫珊瑚中冊P195-P197

 

雷迪恩生死與卡迪斯生死相關來自泰莉蜜亞所下咒語,詳見紫珊瑚7-6紫珊瑚中冊P62-P63

 

蒙森奉懷特命令,讓當年仍是黑奴的小桑服下銀光聖甲蟲之毒,逼他去行刺派瑟一事,詳見《紫珊瑚》4(紫前傳一〈死亡逆轉〉)

 

浮雕冥王像的懷錶首次出現於《紫珊瑚》4(紫前傳一〈死亡逆轉〉);我大學寫紫4時,還不確定懷錶有何用途,但我曉得它日後定有作用(原本想寫成時光倒流器,現在拿來收魂也不錯)。這梗鋪了十八年(也太久),終於寫出來了,不知當年初讀紫4的讀者現在是否還記得這懷錶?

 

布魯流放派瑟至荒島一事,詳見《紫珊瑚》首部曲,而他綑送派瑟給懷特一事則詳見《紫珊瑚》9-1(〈友情牽繫〉Part1紫珊瑚中冊P204-P213

 

阿爾忒蜜斯是希臘神話中阿波羅的姐妹,為月神及守貞的女獵神。

 

泰莉蜜亞與德莉奇亞兩大女巫之戰,發生於齋主紫珊瑚7〈珍珠光殞〉,紫珊瑚海盜於聖路易島救派瑟時,詳見紫珊瑚7-7紫珊瑚中冊P80-P82

 

布魯特索爾會處決蒙森,

以侍衛長的血復活派瑟嗎?

還是懷特會設法救回蒙森?

請看紫珊瑚10-2

目前齋主部落格小說連載貼文順序暫定如下:

20261月:福爾摩斯同人文SH22《鄉間奇案》Part3

紫珊瑚10-2會等明年五月歐美場擺攤後再打字po文喔!

謝謝每一位耐心追文的讀者,

多謝你們的支持(鞠躬)!!!

 

閒逸齋主人莫凡 筆 114.12.24. 10:04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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