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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27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14:《跨國宿敵案》(Holmes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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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中,無路可逃的福爾摩斯和華生被布勒克押離貝克街,帶上船航往荷蘭海牙,通知莫里亞蒂和莫蘭前來接收;另一方面,邁克羅夫特和雷斯垂德驚聞此事後,迅速展開援救行動。夜深人靜時,布勒克剛好走進關押兩人的貨櫃……他會對偵探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呢?

 

Part4關鍵詞句:別這樣,福爾摩斯……醫生他還未死」、你是否怕我趁機逃掉,一去不回呢,布勒克伯爵」、「他必須走。他一定得走。他只能走、「這輩子都是我拖累他,是我該為他死,而非他死在我面前、「邁克羅夫特和我血脈相連,而華生卻是我的心、我的靈魂、我的存在都無法與之相較的一切  

 
準備好開始閱讀正文了嗎?一起來看Part4吧!

PS.此章Lestrade會再次出現,跨國W版裡的歡樂法國警探──維特里和昂克蒂也會現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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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王像丟垃圾般,將我踢出祖國時,我原以為自己必將從此潦倒;沒想到來荷蘭後,艾克卻熱情迎接我,讓我住進他的豪宅,還說有朝一日他父王不要嫡子,改立他這個私生子為繼承人時,他定將全國財產分我一半;即便他當不上國王,亦將改立遺囑,讓我繼承他的土地、頭銜和遺產……但范‧布蘭那賤民的出現,改變了一切。」布勒克咬牙道,眼眶泛紅,五指將帽沿掐得死緊。

  「那賤民出身貧寒,怎配得上跟艾克交朋友?但艾克……他不知發了什麼瘋,不過是到海牙警局見上一面,從此便變了個人,每月有二十來天約那賤民去打獵、出遊、喝下午茶、謁見他父王,甚至邀他來宅邸,和我共進晚餐!我無法……實在無法容忍那種人玷污艾克的住處,玷污他的心,他的靈魂!自從那賤民出現,艾克便極少和我交談,即便有,話題也總圍繞著那人打轉……這不再是我印象中的艾克了,我不認識這樣的他!」

  我不是沒聽過罪犯的自白,但仍未想到布勒克情緒竟能如冰化火,瞬間爆燃得如此激烈!呆了片刻,才道:「公爵是你的親人,又將財富留給你,你實不必為此動怒。朋友……跟家人還是不同的。」說到最後,側頭望向酣眠的摯友,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你錯了,他改了──他改了遺囑,把一切都留給桑德‧范‧布蘭,而這正是我恨那賤民、恨他的原因:對他而言,摯友是超越一切,超越表兄弟情誼的。」伯爵咬牙道:「我拿了荷蘭王室的錢,卻被你說成侵吞──不,那不是侵吞!那些錢本該是我的。在那賤民出現,從我手中奪走艾克前,那些錢本該是我的!」

  「拿也罷,侵吞也罷,你能活著逃離荷蘭,又找到莫里亞蒂這座大靠山,就算不錯了,」我立刻反問道:「何必再去謀殺公爵?」

  「那是個意外──我要殺的其實是桑德‧范‧布蘭。」布勒克一字字道,眼眶再度紅了起來,語聲也沙啞微顫:「那一天……我算準他們去打獵,必會在那棵樹下休息,而毒蛇已受過訓練,聞到那賤民的體味,就會撲出咬人。但我沒想到他們打獵途中遇上大雨,那賤民竟脫下外套,為艾克擋雨,以致艾克身上沾了他的味道;他們來到樹下時,艾克先一步坐下,結果……毒蛇就……」

  我一愣,忍不住道:「可是我調查時,明明查出是你和荷蘭王子結盟,欲害死身為私生子的公爵,以免極疼公爵的國王廢嫡立庶!」

  「沒錯,我是與王子聯手,但我從未想過害死艾克,僅僅想藉此蛇咬『意外』,造成艾克過失致友於死,令國王回心轉意,確立王子的繼承權。」布勒克凝視著我,緩緩道:「你可以當我是喪心病狂的殺人犯,但我絕不會對自己最重視的人下手;就像華生醫生去年雖和你大吵一架,奔出辛普森飯店後,在大雨中仍走向貝克街一樣。」

  我渾身一震,憶起那時在雨夜中乍見我摯友倒在人行道上,全身浸在泥水及血水中,怒氣頓時上沖,衝口道:「你既對華生的心境感同身受,又為何幫教授害他?」

  「主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主人,我落魄時早死在荒野中。他下達的任何命令,我都必須執行,不論我是否認同。」伯爵淡淡道,但話到最後,又輕嘆口氣,灰藍眸流露深沉的苦澀,低語續道:「幸好主人去年只是對你下馬威,並未打算取你和醫生性命;而這次……他在法國有事要忙,臨行前已下令,在英國對付你的任務由我全權負責;我會將你押到海牙,等他和莫蘭上校過來接收你。然而……華生醫生的生死並未包含在主人的命令內;我已對他表達誠意,他自己不肯走,我也無可奈何。」

  我抿脣沉思幾分鐘,忽然道:「若你有心放過華生,又不願為此違背教授對付我的指令,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布勒克神情微愣,然仍展現貴族式的鎮定,道:「請說。」

  「到了海牙,你製造機會給我,讓我帶華生逃出去。」我直視進那雙灰藍眸,明白成敗在此一舉,道:「等他逃到港口,我會強迫他搭船返國,而我跟你走,你也能向莫里亞蒂交差。」

  布勒克眸間驟放出驚愕,盯著我許久不說話,右手來回微移,以帽沿摩擦膝褲。我索性先發制人,啞然失笑道:「你是否怕我趁機逃掉,一去不回呢,布勒克伯爵?」

  伯爵右手定住,眼神也定住,射出鷹隼般的英銳冷光,釘進我眉心,幾秒後突然微笑,輕柔的道:「你逃不出海牙的。」

  這番話雖語調柔和,卻比辛辣冷酷的言辭更重重打在我心上!我一時忘了呼吸,銬綁在後的雙手下意識略略掙扎,只聽布勒克又道:「我訝異的是,你向來實事求是,不似醫生感情用事,為何能為他做到這樣?令兄此刻怕還在病床上休養,你就忍心拋下親兄弟,為了摯友獨自死去?友情……當真比親情來得重要?」

  我自然不能告訴敵人,我得冒死留下來作餌,才能把莫里亞蒂和莫蘭釣到海牙;但華生是我的心障,有他在,我就不能放手而為,皆因無論我有何盤算,知我甚深的教授都會以華生的性命或自由相脅,在我哥和警探抵達海牙前,就先毀了我。

  我必須將他送走,迫他走,命令他走,因為我不能眼睜睜瞧著我最珍惜的人在大敵魔爪下送命。

  邁克羅夫特和我血脈相連,而華生卻是我的心、我的靈魂、我的存在都無法與之相較的一切。

  「是的。」我正視著布勒克,忽然對眼前處處模仿教授,精神上卻遠不及教授堅強的年輕對手略感同情,低聲道:「其實你不該責怪艾克曼公爵,他只是……碰到了他一直在尋找的人而已。但我相信,他也不曾忘記你:范‧布蘭總長拿他死後留下的幾封信給我看,全是你從荷蘭逃回波希米亞後,他寫下來的。這些信永遠沒機會寄出去,不過我看得出,即便他氣你吞了王室三百萬英鎊,他還是很在乎你,正如我雖視華生為摯友,但當我哥被你率人打傷時,我也是不顧一切衝去探視他……有些情感是終生不渝的,布勒克伯爵。」

  布勒克眼神開始顫抖,灰藍眸湧泉般迅速泛晶。他別過頭,將帽子由面前慢慢戴回去;等他戴好天鵝絨禮帽時,眼中再無水光,只有瘦削蒼白的英俊臉頰隱見淚痕。

  他提燈起身,俯望著我,啞聲道:「兩天後……我們會抵達海牙,屆時我將安排你們暫歇於一座廢棄糧倉,你們可從倉頂裂縫逃走。不過……」話鋒一轉,口氣也沉冷許多:「該綁該銬的,以及倉外的守衛,我一項都不會放鬆。從港口到廢倉途中,若你敢留下什麼線索給警方,我一樣會拿醫生開刀,明白嗎?」倏地轉身,大步遠去。

  我望著再開復關的貨櫃門,於黑暗中感受華生倚在肩頭的溫熱,默默思索著,直到幾束月光透過通風孔照入,斜斜灑落我們身前。

  我已爭取到唯一的機會了,邁克羅夫特……你要及時趕來,別讓我白白犧牲……在我死後,幫我好好照顧華生吧!

        △     △     △     △

  「我不懂,雷斯吹德,你為什麼不帶人殺到海牙,而先跑到我們這小地方來?」方頭寬耳的高壯警探蹙眉道,沿警局辦公桌踱著大步,邊走邊以警棍敲擊掌心。「都幾天了!你搬案就這麼沒效率嗎?」

  「巴黎不是小地方,我也不叫雷斯『吹』德,我是來辦案而非『搬』案!」雷斯垂德沒好氣的道,腰抵桌沿,斜瞄朝他踱來的戰友:「你的法國腔英語哪時可以改一改,維特里?」

  「等你願姨說法語的時候!」維特里吼回去道,渾厚的嗓音配上滿臉鬍髭,頗為嚇人。

  瘦高的昂克蒂大笑,來到摯友身旁:他大維特里五歲,與華生同年,奶油般的髮色襯托得瓜子臉蛋越發清亮,令臉上那道刀疤非但不覺猙獰,反而成為他出生入死多次的證明。只見他一把攬住維特里肩頭,以法語嘻嘻笑道:「你別理他了,小維!他只是在羨慕我們罷了。」對警探眨了眨眼,恢復英語道:「是不是哪,雷斯吹德?」

  法國四大警探分別是亞爾方‧貝蒂榮、葛斯帕‧維特里、波狄羅‧昂克蒂和蒙索雷奧‧勒布倫。貝蒂榮和勒布倫分別為巴黎第八分局及第二分局刑警隊隊長,而維特里和昂克蒂的資歷則複雜得多:兩人本為里昂第二分局警探,曾偕勒布倫和跨海而來的福爾摩斯及雷斯垂德聯手,於1887年春天偵破「荷蘭─蘇門答臘公司」案及「莫波吐依茲男爵的龐大計畫案」,迫得教授得力手下莫波吐依茲在被捕前自殺。之後兩人調往南特,掃蕩星字幫,迫其亡命英國,庇於莫里亞蒂的羽翼下。去年兩人終因積功而升調巴黎,維特里成為第一分局隊長,昂克蒂則為第三分局隊長,維護巴黎治安。四人轄區都在附近,互相串門子是常有的事,而維特里和昂克蒂交情尤其深厚,第一分局的警員對於第三分局隊長不時來他們這兒泡茶聊天,早見怪不怪,而這也是雷斯垂德極為羨慕兩人的地方。

  因為他的摯友布雷茲特里特受到伯德特總長從中作梗,不被允許跨國辦案;除非哪天伯德特倒台,或邁克羅夫特由特務組織協理升為最高長官,足以影響白廳那批議員,讓他們對伯德特施壓,否則他這輩子恐怕都無法和摯友一同出國,看看歐陸壯麗雄奇的景色,讓摯友與兩名好戰友見面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還在難過他不能來。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別放在心上。」昂克蒂上前摟住他肩頭,認真的道:「連福爾摩斯先生都身陷危局,又牽涉到教授,搞不好他不來還安全些。你也不希汪你的老友冒生命危險吧?」

  警探心頭一暖,故意搖頭道:「是希『望』才對!到底要我說幾次?」

  「別再糾纏那些細節了。」維特里大步走來,神情異常嚴肅,沉聲道:「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不直接到海牙去?」

  「因為我們查不出他們被關在海牙的哪裡!」雷斯垂德煩躁的道,抓了抓鬢邊近日不斷冒出的銀絲:「我聯絡過桑德‧范‧布蘭,但馮‧克拉姆伯爵在荷蘭人脈根深柢固,連海牙警方都查不到他半點蹤跡;我們若貿然前往海牙,只會打草驚蛇。」

  「謹慎不是你的一貫作風,雷斯吹德。」昂克蒂訝道,機警的銳眼微微瞇起,道:「要是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生已遇害了呢?」

  「不會的。邁克羅夫特跟我說,莫里亞蒂會親手收拾他們;在教授趕抵海牙前,伯爵不會處決他們。」雷斯垂德忙道,說話時卻心裡發虛:他雖清楚福爾摩斯兄弟都是推理天才,但這次事關人命,可不是開玩笑的!萬一邁克羅夫特推斷錯誤,他連替偵探和華生收屍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教授八成會毀屍滅跡,免留後患。

  「但你大可守在阿姆斯特丹,何必到離海牙這麼遠的地方來討救兵?」維特里將警棍「咚!」地放在桌上,皺眉道:「你不會是想弄清楚莫里亞滴的下落吧!我在電報上說過,莫里亞滴匪幫是在巴黎跟其餘黑幫狠狠打了一場,但我也不曉得現在他撤出巴黎了沒有啊!」

  雷斯垂德已懶得糾正對方的口音,一手扶額,另一手撐著桌面,內心千頭萬緒:他該說嗎?他難道要說,一切都是福爾摩斯兄弟以命為餌,設下的巨大陷阱?

  要知莫里亞蒂縱橫黑幫數十年,皆隱身幕後,透過層層指揮來進行犯罪活動,而教授的心腹如莫蘭和莫波吐依茲又忠貞不二:一個是戰功赫赫的神槍手,在軍中及貴族界後台極硬,另一個則自盡也不供出教授,令他們四年前突破匪幫的計劃功虧一簣。若要等莫里亞蒂露出破綻,還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可現在福爾摩斯「失手」被抓,教授和莫蘭定會到海牙親審偵探;只要邁克羅夫特和他能掌握教授等人的行蹤,即可將匪幫上上下下以擄人及意圖謀殺的罪名逮捕。換言之,若他們在搞不清教授行蹤的情況下奔赴海牙,伯爵就會警覺,而收到風聲的莫里亞蒂更可能猜出他們的盤算;屆時教授大可下令伯爵就地處決偵探,或將偵探轉移到匪幫在其他國家的巢穴,自己仍隱身幕後。這樣的話,邁克羅夫特和他不但得慘敗,還得賠上福爾摩斯一條命……

  不,是兩條──還有華生醫生的命。

  想起華生醫生溫和善良的臉,純樸中透出堅毅的褐眸,雷斯垂德胸中霎時一陣翻攪,難言的情緒湧上喉頭:他那自阿富汗戰場歸來後,便長期臥床昏迷的弟弟,若能完全康復,現在也該跟華生一樣,過著有家業、有朋友的穩定生活;弟弟的人生已葬送,他實在不想看到和他弟同年,宛如戰友兄弟的華生就此喪命。

  「荷蘭警方不像你們那麼優秀,維特里。」他苦笑道,說的也是真心話:「何況歐洲各國警局幾乎都有教授伏下的內間,我不知道除了你和昂克蒂,及你們的手下,我還可信任誰。當然,我不是不信任貝蒂榮和勒布倫,只是你們先前提到,他們兩位最近正在辦──」

  「樞機主教來訪時,在凱旋門和歌劇院兩度遭行刺的案子?對啦!我和小維記性還沒那麼差,不勞你再講一次,雷斯吹德。」昂克蒂笑著拍拍他的肩,道:「我們可出動百多名弟兄陪你去救人,只是申請跨國緝捕令費事些──交給小維好了。」

  「包在我身上。」維特里簡短有力的道。

  雷斯垂德鬆了口氣,環住兩人肩頭,衷心道:「謝謝你們。」

  「別客氣!大家都是老夥伴了。」昂克蒂笑道,順手梳了梳奶油色的髮:「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什麼時候到?」

  「明天下午。在此之前,他會根據我們這些天陸續送去的情報,研判莫里亞蒂何時率人前往海牙,及採取哪條路線。」雷斯垂德沉聲道:「他特別叮囑,要我和你們率警員在巴黎大肆搜索,教授才會深信我們不曉得匪幫一行人將往海牙。等邁克羅夫特自奧維上岸,我們也帶人秘密趕赴奧維和他會合,再北上前往荷蘭時,將較易瞞過匪幫探子的耳目。」同時暗暗發誓,救到偵探和醫生後,絕對要逼兩位法國戰友在華生面前幫忙圓謊,說他是被誤導來巴黎救人,搜索無功後又得邁克羅夫特來電點醒,才曉得兩人是被押往海牙;否則若醫生發現自己只是福爾摩斯兄弟與大敵決勝棋盤上的一顆小棋子,且差點平白犧牲,定不會饒過偵探。

        △     △     △     △

  一切按計劃進行。

  14日下午四點,我們倆被押入一座廢棄糧倉,附近荒無人煙,只有巨大風車及灰青長草,顯然位於海牙郊外。四小時後,我不負伯爵所望,帶著華生逃出廢倉:其中大半時間花在我耐心等候和我背對背綁在倉柱上的摯友甩開大衣,令暗袋內的小刀落入掌中,再將它遞給我;以小刀撬開手銬對我而言,反倒沒花多大力氣。

  布勒克也真有心,於倉內備妥小綑紗布、兩根松木手杖及幾公尺長的粗繩;幸好華生一貫粗心大意,沒問這些東西怎會在糧倉內找到,令我暗鬆一口氣,慶幸不必跟他費脣舌解釋。我們以繩索勾著倉柱上那根粗鐵釘,爬上倉頂,攀出裂縫,沿斜斜的屋頂下滑,輕悄落地。

  幾步外,守衛正背對我們,低聲談笑──這究竟是天賜良機,還是伯爵已關照過守衛鬆懈防備,我永遠不知道,而現在也非花心思推理出真相的時候。

  以半個人高的長草作掩蔽,我們逃了出去。

  途中我藉來時趁機撕掉,拋在三岔路口的背心標籤,找到重返海牙城的方向;只要能進入城中,要找到港口就不難。難的是我該如何說服華生捨我而去,上船離開,畢竟他的牛脾氣可非說笑。不過……

  在我想出辦法前,追兵已來了。

  「快!快起來!」我一把拉起癱坐在地的他,低聲道:「二十五到三十人,莫里亞蒂的行動真快。跑,華生!我扶著你。快跑!」

  幸好他的傷口已包紮過,我們又有手杖支撐,但等奔進城區,離逃出糧倉也過了四個小時。天地間一片漆黑,唯有淡白月光勾勒出城內工廠陰森、巨大,宛如冥王普魯托降世的鐵黑輪廓,令我憶起幾年前到伯克郡艾津的工廠裡,打算逮捕克萊,反倒中計被擒,差點慘遭虐殺的恐怖經驗,心頭登時襲上一層陰影,生起不祥的預感。果然……

「怎……怎麼了?」他收勢不及,撞到我背上,喘氣說話的同時不停顫抖,彷彿剛被捕撈出水的河蝦:「為什麼停下?」

我右臂緊緊摟住他肩頭,左手揚起手杖,遙指前方黑沉沉民宅旁的路燈,沉著的道:「我們來晚了。」

下一刻,布勒克在菲舍爾、沙平等十多人簇擁下,從路燈後的暗影裡走出,民宅內亦撲出七八人,與趕抵身後的追兵團團圍住我們。

該死啊……我早該曉得與伯爵談條件是與虎謀皮!縱然布勒克在貨櫃內真情流露,可他終究是教授的手下,怎可能不顧事後被清算的風險放我走?我死不足惜,只是華生好不容易有機會逃出生天,現在又得被抓回去,落入莫里亞蒂手中,天知道會是怎樣的下場! 

「不錯!」伯爵輕柔冷笑道,灰藍眸對上我的:「你們是來晚了。」

看來,只好死戰了!「只憑五十二個人,就想抓我們回去……布勒克伯爵,」我淡淡道,蓄積氣力,準備使出學過的所有武技:你未免太低估我和華生了。」

出乎我料外,布勒克朝華生脫帽鞠躬,投向我的視線卻隱透高傲和憐憫,彷彿在說「你以為我會食言嗎?」,柔聲道:「這次你錯了,福爾摩斯,我們只是來抓你的。」

不會吧?這可是在眾目睽睽下!他不怕莫里亞蒂把他當叛徒處決?還是他這樣做,竟得到教授允可?我呆在原處,耳畔傳來華生驚訝的問話,及布勒克的回答,而我過了好幾秒,大腦才重新運作,終於理解他他們在說什麼:

莫里亞蒂和莫蘭從法國過來了。

經過會商,他們認為只有我該死,華生是無辜的。

教授裁示,任何人不得為難華生。

「你可以走了,醫生。」布勒克淡淡道,一揚手,「啪!」地將一袋錢拋過三公尺,擲入我摯友掌中。「這點錢該夠你搭船返回英國。」幾秒後,華生才脫離發愣狀態,轉而望向我。

  我回想起伯爵答話時邊凝望著我,邊解下軍刀連鞘,輕輕拍打著刀鞘,比誰都明白這動作及眼神的含意:莫里亞蒂已知道──或多少猜到──我和邁克羅夫特計劃誘他現身。因此教授對伯爵下了鐵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我抓回;萬一實在不成,便下殺手。

  與被蒙在鼓裡的教授玩生死遊戲,跟在計劃敗露下與大敵周旋,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我改變主意了:我寧可在此遭布勒克的手下亂刀分屍,也絕不被抓回去。教授的殘酷手段在伯爵十倍以上,落到教授魔掌中的我,絕對會死得比弗洛克還慘……

  但無論我戰死還是被抓,只要華生能安返英國,對我而言,就是最好的結局。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下都透出沉重的情緒,隨即放手,刻意不去看他,沉聲道:「快走吧,華生!」

  「你……你要我拋下你,讓你一個人對抗五十二個人?」 

「你那麼虛弱,有你在,我還要分心照顧你,」我冷笑了一下,盡力壓抑心頭血泉般湧現的痛苦:「更打不贏。」

「這裡可不比在貝克街,醫生。」布勒克柔聲嘆道,戴回禮帽,面龐明顯流露出憐憫──不是莫里亞蒂當年與我說話時,那虛偽的憐憫,而是真心誠意為我摯友着想。「你們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孤立無援。你留下來,只是陪他一起死。」

「沒錯。」我平靜的道,用力一推他,包圍我們的敵人立時讓出一條路。「走吧!代我問候你妻子,並告訴邁克羅夫特,殺我的人是誰。」

他掙扎的目光在我及包圍網的缺口間游移,最後定在我臉上。我不曉得他看到了我什麼樣的表情,但在這一刻,我比面對予我極大苦頭的強敵時還要難受,只因我必須保持他筆下的形象,那個鋼鐵般冷靜,紳士般矜持,在乎邏輯推理而非人性人情的偵探形象,直到他走出我的視界……

他必須走。他一定得走。他只能走。

他深深望進我雙眼裡──接觸到他褐眸內的強烈情感時,我心底一顫,忽然恐懼起來。「不,」他一字字道:「我要留下。」

「你在開玩笑。」我脫口而出,心弦顫得越發劇烈,全靠握緊手杖,才沒令語聲一同發抖或提高嗓門。

「我沒開玩笑。」他立刻道。

布勒克驚呼道:「你瘋了,醫生!」

我摯友重返我身旁,和我並肩而立,掃視伯爵等人的清褐眼神未透出絲毫畏懼,在路燈光照下天使般聖潔──這絕非誇飾修辭,我是真的感受到他聖潔崇高的氣質。當我聽著他與布勒克繼續言語交鋒,聽他說留下來戰鬥並非為了自尊和榮譽,聽到他誓言除非伯爵跨過他的屍體,否則誰也別想傷害我時,我的心弦再撐不下去,終於碎裂。

「華生……」我啞聲道,一手扶住他肩頭,但向來體貼的他已明白我的意思。「別管我,福爾摩斯,我們各打各的。」跨前一步,擋在我與伯爵間的他頭也不回,低而堅決的道:就算我真的比你先死,也不要放棄,一定要衝出去。」 

「我答應你,華生。」我脫口低語道,話吐出後,才省覺自己說了什麼──我真能拋下他的遺體,獨自殺出海牙?即便我僥倖回到倫敦,又要怎麼面對221B另一張永遠空下來的扶手椅,面對瑪麗‧摩斯坦‧華生?我還來不及理清亂成一團的思緒,伯爵已開口。

「即便你真的比他先死,他也衝不出去。」布勒克的語聲緩緩傳來。由於華生的後腦勺擋住我視線,我看不見伯爵的表情,卻感覺到敵人嗓音的冷酷──布勒克已收起同情心,還原為曾殘忍殺害賴德、丘薩克、弗洛克,將我哥打個半死的黑幫份子了。拋掉刀鞘的「鏗!」聲乍響,伯爵的冷語亦化為叱喝:「上!」

我上前半步,而他迅退往我右後方──我倆背靠著背,一齊出手。

「啊!」一名匪徒為我以手杖接連擊中右膝彎和頭頂,當場仆倒哀嚎,而我身後不遠處也響起人體倒地聲及呼痛聲──做得好,華生。

「乓噹!」我反手一杖,砸飛沙平剛掏的槍;手槍在夜色中劃出映照路燈白光的弧線時,我迴杖一砸,擊中菲舍爾。左眼已瞎的菲舍爾或因視線不清,被我砸中左頸,飛跌出去。我來不及看敵人跌到哪,後退半步,小腿肚與華生的緊貼,感受摯友身上溫熱的生命力,回過氣來,再度揮杖攻擊,而此時沙平的手槍才重重落地。

「啪喇!」一名匪徒舉起鋁棒時,為我擊中脅下,仰跌在朝我揮棍攻來的同夥身上,而我幾能聽見對方頸骨被自己人打裂的爆響。

「磅噹!」斧頭脫手墜落,而它的主人則被我飛起一腳,踢進人群。我雖用右腳,但因全力踢出,仍牽動左腿傷勢,登時抽痛得雙眉微蹙。這時沙平大吼一聲,追在七八名同夥後方,朝我撲來!

來得好啊……我望著敵人身上那件寄託了我深厚情感的紅褐大衣,笑了笑,左拳連發,擊碎三人鼻樑!三名匪徒掩臉慘叫時,我又一杖橫掃,將四五名匪徒連人帶棍掃飛,撞倒更多攻來的人。

但此時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沙平,只有我心愛的大衣。

開戰後第一次,我離開了華生的背:我撲出去,手杖斜挑,將沙平握緊的木棍挑飛,旋即迴杖下劈,重擊他下巴!

沙平匆忙偏頭,但我仍聽見他牙齒為我擊碎的「喀啦!」輕響。我把握良機,左手急扯他身上的大衣,順勢一拉;沙平不愧是布勒克的貼身侍衛,雖痛得面孔扭曲,大衣亦給我脫掉右半,仍從腰畔拔出匕首,轉上半圈後,朝我咽喉扎來!

眼看敵我相距極近,我難以避開,手杖也來不及改向防守;忽然一張手帕從大衣暗袋內飄出,順風罩住沙平眼睛。 

帕緣繡有「J. H. W.」。

我呆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隔帕擂中沙平雙眼,旋趁對手痛哼時,一把奪回紅褐大衣,抄起素白無塵的手帕,再度杖腿齊出,擊倒其餘不知死活攻上來的匪徒。

接著我施施然穿回大衣,體驗冰寒夜風自大衣破洞沁流入膚的懷念感受,左手握拳護胸,右手平舉手杖,大衣在身後飛揚。

我望著布勒克──伯爵仍未出手,卻是我真正的勁敵。

「你還好嗎,福爾摩斯?」華生從我身後不遠處叫道。此時,我才聞到下巴飄來的血味──那一匕儘管未破喉而入,卻也非完全失手。

我微微一笑,將手帕收回暗袋裡,道:「你的手帕救了我一命呢,華生!」那是前年六月的事了:「駝背人」結案前,我半夜去帕丁頓找他,順口調侃他婚後仍不改在軍中常攜手帕的習慣,沒想到他居然把繡有姓名縮寫的手帕送給我,而我也將它一直擱在大衣暗袋內珍藏著。

「剛好,」布勒克嗓音冰冷,灰藍眸殺意畢現:「他救了你一命,」緩緩朝我走來,步伐輕悄如豹,掌中軍刀揚起:「而我送你上路。」 

誰送誰上路,還不知道呢……我冷笑一聲,任華生從我身前衝過,為我揮拳攔住另一側的敵人。我懶得理會我倆擊倒了多少人,皆因戰勝伯爵是我唯一的希望:若能制伏伯爵,以其作為人質,即可逼剩下的匪徒撤圍,放我們走。這批人多為布勒克的直屬手下,口音及外貌證明他們不是來自波希米亞,就是荷蘭本地人,想必不會為遵教授的命令,視伯爵的安危於無物……只要我能擒下伯爵。

在餓了許多天,舊傷迸裂,以手杖對決軍刀的情況下,擒下他。

我大喝一聲,飛撲過去,以日本劍道的方式雙手握杖,高舉過頭,往下直劈!伯爵輕哼一聲,錯步避開,軍刀斜上一擋,將手杖震出一條裂痕,但下一秒旋即臉色大變──

只因我趁他揚刀上擋,側身飛踢他毫無防備的胸腹!

「碰!」布勒克橫膈膜結結實實着了我一腳,面孔登時發白,嘴脣微泛紫;我曉得橫膈膜被擊中,會有好一段時間呼吸困難,而這也是我唯一的機會,遂不顧裂開的腿傷猩紅直噴,撲向持刀倒退的伯爵!

「咚登咚登……」敵我迅速交手十多招。布勒克不愧是受過嚴格武技訓練的貴族,氣息不繼時仍腳步不亂,沒多久臉色便恢復如常,清叱一聲,一刀斬在我直擊他右臂的手杖上!

「嘶啪!」手杖斷裂,大半截飛了出去。我踉蹌倒下,壓在一個大概是俯趴於地,昏死已久的匪徒身上,三道血箭從我右肩、左臂和左大腿的舊傷一齊迸射,射得我眼前不是白光就是血光。我大口喘氣,努力眨開視界內流下的血紅,卻痛得不停發抖,無暇思考布勒克為什麼不趁機攻過來,意志只集中在如何撐住不暈死過去。

  沒想到在我底下的人猛一翻身,騎在我身上,重掐我脖子──菲舍爾!我來不及懊悔自己的大意,抬膝頂開他,連出四拳,打鬆他掐我的手,再使出巴利茲柔術,翻身將他壓制在下方。但就在這時……

我身旁地上的血泊間,路燈白光清楚映照出一扇窗戶,從窗口伸出的長形物體和一道反光──狙擊槍瞄準鏡的反光。

我恍然大悟,渾身發冷──那是驗屍時我接觸到的,屍體毫無生機的冰冷,皆因我就要死了。

那奉命在民宅二樓窗口靜候,一旦伯爵無法擒我回去,便要朝我後腦勺扣下扳機的狙擊手,就是莫蘭。

莫蘭上校是世界六大狙擊手中唯一的英國人;當他把數百步外射殺敵軍或猛虎的本事用來對付我,而雙方僅距十公尺時,我必死無疑。

出自求生本能地,我迅速轉頭,想望定那槍口,彷彿最後的意念便是死前的掙扎。但我扭頭到一半時──

「砰!」

一道褐影在槍聲響起時飛撲而來,衝擊我的視界。我被那人撞得從菲舍爾身旁滾開,差點被壓得無法呼吸;直到我使勁想將那人從我身上推開,才省覺有點不對:上校開了槍,我還有力氣推人?這麼說我……沒死?沒中彈?

莫蘭絕不會失手,難道中彈的是……

腦子一片混亂下,我將那人翻回正面,看著那張臉──

那是華生。

理智齒輪瞬間瓦解,血在我面前狂噴──他陳舊的大衣、他慘白的臉、我緊握他雙肩的手全濺滿了血!冷白燈光耀著止不住的血,不斷從他左胸冒出的血,暗紅冥河般即將帶走他性命的血……

「華生……」我喃喃道,雙肩從未抖得這麼厲害過,定定注視他的褐眸,彷彿這樣就能拉住他的靈魂,不讓它隨風散逝。「華生!」

他臉肌緊縮,嘴張開,雖叫不出聲,我卻能從他的雙眼裡如遭鋸割的眼神感覺出這一槍有多痛。「福……福爾……摩……斯……」他低喚著我,語聲轉微,終至消失。

在極度的恐懼錯亂中,我望著那對曾經溫文幽默,總是綻放笑意的褐眸慢慢閤上,頭也歪向一旁。

「不──不!」我狂叫道,什麼冷靜、什麼自制全拋到天外,將他一把抱在胸前,任他臉上的血流過我面頰,與我瞬間潰決的淚融合為一,而他傷口的血亦汩汩流入我紅褐大衣內,溼透了我的襯衫。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這輩子都是我拖累他,是我該為他死,而非他死在我面前!我不該期望他來貝克街,不該告訴他莫里亞蒂的事,這樣他就不會在被綁架、被打傷,被餓被關好幾天後,為我擋下莫蘭的子彈,孤獨地死在異國!不……華生,你醒過來……你醒過來啊!

  不知在心底狂吼多久後,我茫然抬頭,望向四周。

  敵人的攻擊停止了:殘存的二十多名匪徒沒傷的扶著有傷的,起身往外退開,神情透出古怪,有的還竊竊私語;布勒克扶正黑禮帽,右臂有包紮過的痕跡,但伯爵卻只是手按軍刀,自四步外凝望著我們,沒有下令再攻。甚至連莫蘭──我沒有仰望民宅窗口,皆因已失去這麼做的力氣──也未開第二槍。

  此時此刻,無論上校或伯爵,都可輕易收拾我;然而,他們誰也沒有動作,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又或許我的心已為悲慟悔恨所淹沒,暫無法理智思考。

  「別這樣,福爾摩斯……醫生他還未死。」

  每個字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呆滯的大腦卻一時反應不過來,幾秒後,才省覺說話的人正是布勒克。

  布勒克還刀入鞘,來到我身前,伸出右手。當我使勁眨開眼中的淚,終於望清伯爵灰藍眸間的淡淡哀傷。「把醫生交給我,跟我們回去。只要你不反抗,上校不會再開槍。」伯爵輕輕道,話裡透出強撐出的平靜:「我們會把他的槍傷治好,送他回英國;你若一意孤行,非要帶他闖出去,以他目前的傷勢,定會送命。跟我們走,福爾摩斯……別讓他為你白白犧牲。」

  可惜這番善意的勸告對我而言,只有反效果。

  「絕不!」我大叫一聲,抄起扔在旁邊的小半截手杖,往布勒克小腿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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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文中維特里和昂克蒂說話中的錯字皆為故意打錯,以展現出他們的法式口音。

 

亞爾方‧貝蒂榮(Alphonse Bertillon)是歷史上的法國警探,創立以人體測量學辨識匪徒的分析法──貝蒂榮測量法,風行全歐,嫌犯被捕時要拍正面及側面照的傳統自他而始,H原作《海軍協定》案及《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案裡對他敬佩又吃味。勒布倫(LeBrun)為原作《顯貴的主顧》(The Illustrious Client)案裡(1902年發生,是H晚期的案子)的法國警探(其名字蒙索雷奧為我自設),被匪徒格魯納男爵派去的流氓打成殘廢。兩人任職分局皆為我自設。

 

關於L弟弟跟W的對照,詳見齋主第二篇福爾摩斯同人文走上絞刑台案》。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4
Part4與跨國WatsonPart13-15對照,
許多Holmes省略未提的部份(如HW被押到廢倉前發生的事,
兩人解銬逃走的詳細經過,W與布勒克的對話,
W戰鬥的畫面)皆可從Watson版找到(請點此連結),
也歡迎你們留言分享心得!
2CWT42前會貼Part5上來,
敬請期待!
(105.2.8.已貼上Part5,即最嘔後一篇連載,請點此閱讀)

閒逸齋主人莫凡 105.1.27. 11:13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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