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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23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16:《孤獨的偵探》1(104.8.13.出本事宜更動,8.25.字數更動,11.1.放上預購頁面!)

這篇是今年的新作(之一),也是我截至目前
已完成的同人文中最滿意的一篇。
預計2016年1會和《跨國宿敵案》Holmes版合本出本,
CWT42以「閒逸齋」社團報名首販,2015/11/1放上預購頁面(請點此)。
在此先放上連載給你們看!
(PS.104.8.13.公告: 因颱風來襲, 致CWT40第一天場次取消, 齋主無法擺攤,
而CWT41要和丹澐合攤, 以「三個同姓人」社團報名,
新刊既刊呈現一種多到賣不完+放不下桌面的趨勢......
因此幾經考慮,決定《孤獨的偵探》&跨國宿敵案Holmes
合本延至
明年1月出本,
明年2月CWT42以「閒逸齋」社團報名首販,在此告知大家!!!)



l   英文譯名:The Lonely Detective

l   創作時期:104.3.26.10:43pm-104.6.22.11:33pm

l   案發時間:188811月,福華相遇近八年,華生結婚搬離貝克街後

l   案件主述者:福爾摩斯主述(第一人稱),雷斯垂德、華生、邁克羅夫特、布雷茲特里特插述(第三人稱)                     

l 主要角色(打*者為齋主自創人物):福爾摩斯、雷斯垂德、赫德森太太、布雷茲特里特、邁克羅夫特、莫里亞蒂、約翰‧克萊、阿爾奇、*老馬爾蒙、華生、瑪麗

l   字數&風格:66790原作+電影向,推理&戰鬥&溫情風

l   大意:目睹華生結婚及搬離貝克街,福爾摩斯深受打擊,
陷入強烈的孤寂。但其實他不是真的孤單,雷斯垂德邁克羅夫
和赫德森太太都極為關心他。剛好現在爆發跨國命案,死者曾以
塔羅牌幫凶手算命,解開塔羅牌與占星的對照意義將可還原案情;
問題是,偵探對天文及命理方面的研究幾乎是零,他該如何解開
殺案的謎團?秘的莫里亞蒂教授又將對案情調查產生什麼影響? 

                    
l   Part1關鍵詞句:「等我們抵達那座古老教堂的聖壇前,他就要永遠離開我了這七八年來,我在這屋子裡,什麼都聽過,也什麼都看過」、「誰敢讓半點風聲傳到華生耳中,我找他算帳!」、「我必須獨力逃走。沒有人會來救我、「沒有人在雙腿中了三槍時,還能站穩的

文中提及之案件名、人名或街道名,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一律使用遠流版譯名。另外,在此發表disclaimer:《福爾摩斯》的著作權法律上只屬於Sir Arthur Conan Doyle,不屬於我本人。

為了讓對原作不熟的人也能迅速陷入福爾摩斯的世界,文中附有註解,但度量衡一律採公尺而非英呎,方便華人讀者理解。註解提及原作處,中文版引自遠流版(2001),英文版引自Bantam Classic版(2003)。

註解中福爾摩斯簡稱為H,華生為W,雷斯垂德為L,邁克羅夫特為My,莫里亞蒂為M,莫蘭為Moran,瑪麗為Mary,赫德森太太為Mrs H

本篇案發於1888年,福爾摩斯1854年生(34歲)、華生1852年生(36歲)、莫里亞蒂1835年生(53歲)、莫蘭&赫德森太太皆1840年生(48歲)、邁克羅夫特&雷斯垂德皆1847年生(41歲)、克萊1859年生(29歲)、阿爾奇1862年生(26歲)、瑪麗1861年生(27歲)

準備好開始閱讀正文了嗎?一起來看Part1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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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生……華生!」

  一聲大叫將我拉出夢境。我猛睜開眼,視界內卻一片灰黑,強烈的刺痛襲上面孔。我將意識延往雙臂,使勁撐起身,才省覺自己前一秒是俯趴在冰寒結霜的碎石路上,而剛才那聲大叫來自我口中,來自我夢中的呼喊──
  呼喊那越走越遠的,華生的背影。

  別再想他了……我甩甩頭,半跪著爬起來,但身軀在幾乎不飲不食被關了四天下,顯然支撐不住,「碰!」地跌坐回地面。我強忍先前遭綑縛的疼痛,默默坐在原處,仰望無星的夜空,思考如何逃脫。

  我必須獨力逃走。沒有人會來救我。

  忽然,墨藍夜色間有光點亮起,擴大為燦白光束,在我猝不及防下照上我的臉。我忍住淚水刺痛,仰頭望去:十七八公尺外有座燈塔,塔上強烈的白光朝我射來,而一名面目模糊的瘦小男子在白光邊緣的暗影間猛揮雙手,叫道:「逃走了!偵探逃走了!」

  該……死!

  我掙扎起身,但瞬間天旋地轉,白光全化為白色漩渦──這是之前倒地昏厥時,重擊前額的後果。等我搖搖晃晃站起時,才驚覺鞋子竟不知何時掉了一隻!我倏地回頭,赫然見到後方七步外,一隻皮鞋孤零零躺在那裡;再往後白光照射不及的遠處,更有幢幢人影在闇夜中向我衝來!

  該死!

  我想都沒想,馬上踢掉右腳皮鞋,朝前方狂奔。

  「碰咚碰咚……」後方腳步聲由四五人增加到八人──匪徒們居然都醒了?還是這些傢伙全不用睡覺的?

  「哧!」銳物割破棉襪的輕響傳來。碎石子扎得我腳底刺痛,霜寒冰冽得我呼吸微顫,但我已管不了許多,只能往前跑。

  白光轉暗處,隱約可見路盡頭的圍牆;以我此刻的體力,當然翻不上牆。幸好再往右轉,我記得有條暗巷,只要及時趕到,就能──

  「砰!」

  乍聽槍響,我立即蹲低,感覺自背上劃過的強大風壓,同時繼續衝刺;然而,後方又傳來數聲子彈擊發。

  「砰砰砰!」

  距轉角只差一公尺的我腳下驟滑,幾乎仆倒,右膝彎和左小腿襲上熱辣辣的劇痛,彷彿酒精燈在腦內爆炸。

  「呃──」我痛得呻吟出聲,按住轉角石牆,但石磚間的霜泥令手不斷下滑。我知道自己三彈中了兩彈,但那又如何?我沒空裹傷,也無力戰鬥,除了逃,沒有第二條路。

  「碰咚碰咚……碰咚碰咚!」後方腳步聲加速逼來。我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踉蹌奔過轉角,衝入黑暗中。

  「咻唰咻唰……」我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除了奔跑時衣服翻飛的風聲,沒有任何聲音能證明我的存在。但我清楚自己是逃得出去的:暗巷內一片漆黑,他們很難瞄準我;只要大敵不在這裡,等我奔到巷子盡頭,撞開側門,就能逃出去通知蘇格蘭場,要雷斯垂德來抓──

  「砰!」

  劇痛爆炸──我的思緒粉碎了,身體彷彿化作碎裂的冰晶,在前方一閃而逝的光焰照耀下,徐徐飄散,落下地來。

  「碰!」我重重跪下,單膝跪倒在暗影中的大敵身前,感到右踝噴出的血迅速溼透襪子──沒有人在雙腿中了三槍時,還能站穩的。

  槍口抵上我額頭,金屬的高熱烙得我肌膚燙痛,而前方那人悠悠道:「看來你也沒多大本事嘛,福爾摩斯!」
        △     △     △     △

  三個禮拜前,1888118日,婚禮當天。

  我清晨四點便起床,對著衣櫃鏡面扣起好襯衫,穿起海藍黑西裝,繫上同色領巾,再穿好長褲,將雙腳套入昨晚才擦得光可鑑人的皮鞋裡。著裝完畢後,我望著鏡中無懈可擊,去晉見女王也不為過的自己,嘆了口氣。

  這深深的一嘆,令我徹底體會到心情有多沉重。

  今天,就是今天──今天就是華生迎娶摩斯坦小姐,離開貝克街的日子。再過八小時,等我們抵達那座古老教堂的聖壇前,他就要永遠離開我了……

  永遠離開。

  我輕輕扭開門把,來到起居室。入冬後的倫敦清晨浮蕩著寒意,若非我還端著燭台,幾乎難以看清室內的家具輪廓。我放慢步速,謹慎地避開扶手椅和書桌,以免撞翻東西而吵醒好夢正酣的華生,來到冰冷的壁爐前,點燃了木柴。

  火光亮起時,我環顧室內,忽然感到滿心的悲哀。

  地板上的「雜物」──記錄辦案過程的手稿、成堆的舊報紙、散落的提琴譜、斷水的鋼筆、褪色的舊枕頭、罪犯的遺物……總之就是華生他向來厭惡的東西──全被堆放到牆角的厚紙箱裡去。儘管我知道,為了他作為新郎的體面,至少在這兩天,屋子必須收拾乾淨,但此刻面對如此整潔、如此空白、如此陌生的起居室,我仍難以不生出迷惘及惆悵,更多的卻是悲哀。

  我習慣這些東西的陪伴,正如我習慣華生。

  沒有了它們,沒有了他,我還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嗎?

  他會回來的……當我忙前忙後地燒水泡茶,往吐司裡夾幾片從餐櫃裡取出的培根時,我這樣告訴自己。他會回來的……我們還在同一座城市裡:他的新家在帕丁頓,車程並不遠,只要我想,隨時都可以去看他,他也會回來看我……

  他真的會回來嗎?

  尖銳的問句就像一根針,狠狠扎在我心上。我倒茶的手一顫,碰倒了糖罐;糖罐「匡啷!」撞上吐司盤,將瓷盤碰出一道裂縫。

  「誰?誰受傷了?我要去支援……請派我去支援……」一連串模糊的囈語自華生的臥室傳來。

  糟糕……吵醒他不說,還害他重陷阿富汗戰役的噩夢中!我懊悔不已,瞄了一眼法式掛鐘,隨即放下茶壺,匆匆趕到他的臥室前,手剛握上門把,又停住了。

  他是個講究隱私的人,不過自從我屢屢以鐵絲撬開他臥室門鎖,長驅直入後,他也就死心了,睡覺懶得鎖門;當然,我知道他慣於晚起,除非大清早有案子,否則我也不會干擾他的睡眠。

  但今天……他就要結婚,就要搬出去,就要離開我了。現在才六點差一刻,我難道就不能讓他……再多睡會兒嗎?我在臥室門前踱來踱去,踱到已線頭鬆脫的暗紅地毯為我踩得更亂;十五分鐘後,我聽到他囈語化作慘叫,顯然夢境又來到他當年在邁旺德中槍遭殘的恐怖時刻,頓時按捺不住,扭開門把衝進去,在床邊坐下,低喚道:「華生?華生?」

  「唔……啊!呃……」他雙眼依舊緊閉,伸出棉被的手狂亂揮著,瘦頰已汗水透滲,似在跟看不見的敵人搏鬥。

  別無選擇下,我深吸一口氣,厲聲道:「華生!」
  命令句果然有用!他驀然坐起,差點撞着我的頭,睜大的褐眸盈滿困惑驚懼,過了好幾秒,眼神才逐漸凝聚,啞聲道:「是……是你嗎,福爾摩斯?」

  「是我,老友。」我壓下心頭翻騰的關切,將身子挪遠幾公分,淡淡道:「抱歉吵醒你。今天是你的婚禮,你也該起床了。」

  他咕噥一聲,滿臉的疲倦沮喪顯而易見,似仍無法接受從夢中血肉橫飛的戰場轉換到幸福美好的結婚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我再睡半小時?」他「蓬!」地倒回鬆軟的枕頭上,嘆道:「我很想好好睡一覺……最後一次……在這棟房子裡。」

  我胸口似再被扎了一針,沉默兩秒後,轉過頭道:「那你再睡一下,我六點半進來叫醒你。」站起身,手插在西裝口袋裡走出房間,反手關上房門前,只聽他低而誠摯的語聲從後方傳來:「謝謝你,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     △     △     △

  「哎喲!您怎麼這麼晚才起床呢,華生醫生?」赫德森太太放下早餐托盤,紫水晶眼眸睜得滾圓,瞪向連餐巾都來不及繫,就火速吃起三明治炒蛋的他,慍怒的道:「已經七點了!婚禮十二點舉行,最晚十點半我們就得趕到聖潘克斯特老教堂!您曉得從這兒過去有多遠嗎?剛轉出貝克街時還好,但一到尤斯頓路,必定塞車!轉上潘克斯特路後更是水洩不通。您再不快點吃完──」

  「對姆起,哈德森太太!是我錯了……」他急得連用餐禮儀都不顧,邊吃邊口齒不清地道歉,令我好氣又好笑,搖搖頭,喝完房東太太先前為我端上來的麥片粥。「我下次姆會這樣了。」

  「『下次』?您想結幾次婚哪?而且您婚禮結束後回來收拾東西,之後就不會再住──」赫德森太太說到一半,省覺似地沉默下去,目光朝我投來。我儘可能表現得鎮定、冷淡、漠不關心,卻發現很難在她面前裝作不明白華生結婚的意義,忍住右手顫抖,「叮!」地放下湯匙,淡淡道:「我吃完了,赫德森太太。」

  她凝望著我,彷彿想說些安慰話,最後卻只是端起粥碗,道:「您吃這麼一點就可以了,福爾摩斯先生?」

  「在你起床弄早餐前,我已喝過紅茶,吃了吐司夾培根。」我坦白的道。平常我早餐未必需要吃這麼多,但今天是個大日子,我必須振起精神,多吃一些,才有體力應付即將發生的事……

  那些我改變不了的事。

  二十分鐘後,收拾好杯盤餐碗的赫德森太太重返起居室,一襲與眼珠顏色相搭的紫羅蘭淑女服,斜戴一頂綴有淡黃小花的淺紫小圓帽,而我則為華生繫好領帶,扣上西裝。

  「原來您還是很有穿衣品味的,福爾摩斯先生。」房東太太微笑道,或許是為了沖淡溢出我胸口的離愁別緒:「瞧您給醫生買的這條深藍色領帶,還有您自己的海藍黑領巾,多麼高雅別致!您平日裡穿著打扮若也能講究一些,那就好了。」

  「穿衣品味對推理破案毫無助益,赫德森太太。」我淡淡道,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旋即單膝跪下,替他擦亮皮鞋。「沒有案件要處理時,我才有時間講究。」

  「福爾摩斯!」他叫道──光聽語氣,也曉得他此刻定是滿臉通紅。「鞋子我自己來就好了。這是僕人的工作,你──」

  「沒錯,這是僕人的工作,但221B唯一的女僕前天已請長假回鄉省親,而昨晚下著大雨……」我慢慢道,克制著不點出他每逢大雨必定舊傷復發,腿痛時絕不宜彎腰擦鞋,以免傷他自尊;當然,平常我也沒少傷他自尊,但今天可是他的結婚日,我不願破壞他的心情。我仰望著他,低而平靜的道:「讓我來吧!」

  他迎上我的目光,褐眸在晨光朗照下泛起複雜的神色,彷彿攝政公園的湖水波紋──多年來,我就這樣看著,卻始終難以看透,儘管其中的優美和光采已深印在我心版上,再也無法磨滅。我們靜靜對望許久,直到赫德森太太再次開口。

  「馬車到樓下了,紳士們。」她溫和的道,手輕擱在我肩上。「該走了。」
        △     △     △     △

  聖潘克斯特老教堂位在西區的索默斯鎮區,是英格蘭最古老的教堂之一,早在西元四世紀就已建成,十九世紀時又重新整修,至今仍為倫敦最受歡迎的結婚聖地。許多準夫妻看上這座教堂的原因是,它旁邊有倫敦教堂中最大的陵園綠地,適合新婚夫妻及親友舉辦結婚餐會,吃喝之餘又可緬懷已逝名人,而我摯友和摩斯坦小姐也不例外。

  當然,辦這樣的餐會是要錢的,而好賭又常賭輸的華生肯定沒錢。赫德森太太告訴他,說摩斯坦小姐已向好友西色爾‧弗里斯特夫人借了五百英鎊來置辦餐會,而不善懷疑人的他似乎信以為真;其實那番話是我請房東太太對華生說的,真實情況是弗里斯特夫人由於家裡周轉不靈,只出得起兩百鎊,剩下三百鎊是我代付的。

  另外,華生在帕丁頓的新居頭期款也是我付的──他根本買不起位於高級地段的房子。為了這件事,我和摩斯坦小姐通過幾次電報,最後她才勉強同意我將這筆錢以「結婚禮金」的名義,透過赫德森太太轉交給她。在最後一封電報裡,我請求她別告訴華生,因為他沒必要知道。

  我不希望他帶著罪惡感離開我;要走,就開開心心地走。

  儘管當我站在他身邊,而號手吹奏的音樂響起,炫白日光灑入教堂,逐漸勾勒出瑪麗‧摩斯坦纖秀的身影,賓客亦開始鼓掌時,那份沉重、那份無奈,再度重重壓上我心頭。

  我從口袋裡取出戒指──這是他三天前託我保管的──交到他手上,低語道:「去吧!」

  在熱烈的掌聲和嘹亮的號角聲環繞下,我很確定他聽不見我說什麼;可是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卻也沒放手──他的右手,依然和我的左手緊緊握在一起。

  摩斯坦小姐終於來到我們身前。雖說女性的美貌並非我在意的領域,但一望之下,我也不得不承認,在伴娘兼摯友凱特‧惠特尼的陪伴下,一襲白紗的她真是絕美,天藍眼眸閃動著溫柔、澄淨、體諒的光芒。 

  他迎上她光采燦然的凝視,再沒看我一眼,卻仍緊握我的手。

  她對他微微一笑,目光落到我們相握的手上,兩秒後朝我望來,略偏頭,雙眸輕輕一眨。

  我點了點頭,彷彿是向她、也向我自己保證些什麼。接著,我將華生的手交到她掌心,慢慢退回第一排的位子坐下,就坐在赫德森太太、特納太太、雷斯垂德及布雷茲特里特前方。

  然後,我望著華生牽起她的手,注視著她的眼眸,和她走向前方的神父與聖壇。

  我完成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接下來的一切,對我而言,已不再重要。
        △     △     △     △

  下午一點半,綠地上的餐會間。

  以維金斯為首的「貝克街遊擊隊」互追著玩耍笑鬧,麥克唐納警探、小斯坦弗與海特上校勾著酒杯閒聊,特納太太摸著弗里斯特夫人女兒們的頭,誇讚她們聰明美麗……我從人群中慢慢走過,對一切都聽到了,看到了;然而,我的心卻是一片空洞,任這些色彩和聲音來了又走,直到淡定沉和的熟悉嗓音將我喚醒:

  「歇洛克!」

  我頓住腳步,才發現自己幾乎撞着一團墨藍身影,而左前方邁克羅夫特的呵責同時傳來:「你走路專心些,別一頭撞上雷斯垂德警探。」

  我愣在原地,發呆片刻後,終於完全從恍惚中醒來,看清左前方的老馬爾蒙和我哥、右前方的布雷茲特里特,及正前方搖搖晃晃,努力將玻璃杯中灑出的酒液從墨藍夾克上拍去的雷斯垂德,抿起脣,幾秒後才低低道:「對不起,雷斯垂德。」

  雷斯垂德將被我撞翻的酒杯交給一旁的侍者,站直身子,聳肩道:「別介意。反正今天難得好天氣,晒一晒就乾了。倒是你……」深吸一口氣,望向布雷茲特里特,彷彿要向摯友尋求開口的勇氣,三秒後才重新凝視著我,低聲道:「你還好吧,福爾摩斯?」

  「他當然不好啦,先生!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父親的老管家瞧了我一眼,慢悠悠的道:「小主人他若心智正常,是絕不會向人道歉的。你還記得──」

  「喔,閉嘴,老馬爾蒙!」我沒好氣的道,聲音卻連自己聽來都深覺虛弱。雷斯垂德哈哈大笑,布雷茲特里特微微一笑,而邁克羅夫特搖頭徐徐道:「你真不該如此失禮,歇洛克──你小時候可都是老馬爾蒙抱著你,教你讀書識字。也不想想他曾花多少心力照顧你。」

  「照顧我也不能干涉我的私事!」我咬牙道,雙拳握得死緊,恨的卻非眼前任何人,而是自己。

  我……我為什麼那麼脆弱?為什麼無法像華生筆下的那個福爾摩斯心如鐵石?為什麼失去他後,我的意志、我的理智就全被剝奪了?

  「我們不是干涉,只是關心你。順帶一提,」邁克羅夫特閒話家常般的道:「剛才赫德森太太跟我們聊了一會兒,我從她言談中觀察到某些有趣的事情,比方說……這場餐會的錢,及華生家新居的頭期款,全有你的份,是嗎?」

  可……惡!我瞪著笑容可掬的哥哥,氣到顧不得自己臉上多燒,一字字沉聲道:「你們四個誰敢給我說出去──誰敢讓半點風聲傳到華生耳中,我找他算帳!」

  老馬爾蒙呵呵笑了起來,邁克羅夫特淡然一笑,雷斯垂德笑著拍了拍我肩頭;只有布雷茲特里特一臉認真,誠懇的道:「別擔心,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絕不會說出去的。」

  我勉強冷靜下來,曉得不能再想華生,否則又會情緒失控,讓人笑話。岔開話題道:「前幾天我跟雷斯垂德解決史蒂文生家具行那樁小案時,聽他說你近日就要升調總部了。什麼時候報到?」

  「明天。我昨晚剛來倫敦,在查林十字路上租了間不錯的套房;房東賀嘉先生是位善良的長者,看來往後我的生活該充滿期待。對了,」布雷茲特里特忽然伸出手,開朗的眼神透出感激,笑道:「我要謝謝您在這件事上的幫忙,福爾摩斯先生,也要謝謝您兄長。沒有您們,我和雷斯垂德就無法一起工作了。」

  我愣了一下,伸手和他相握,目光卻飄向邁克羅夫特,愕然道:「你告訴……他們了?」

  邁克羅夫特含笑點頭。

  震驚登時激得我思緒翻騰:七年多前,我曾向雷斯垂德表示,會請我大學同學,出身貴族的雷金納德‧馬斯格雷夫幫忙遊說其他貴族,希望能越過排擠雷斯垂德的伯德特總長,把任職薩里郡警局多年,破案無數,卻只因身為雷斯垂德摯友,而遲遲無法升調至倫敦蘇格蘭場總部的布雷茲特里特警探調上來。誰知馬斯格雷夫不顧我曾幫他解決過家族疑案,表面上滿口應承,實則把事情一拖再拖,全不打算幫忙。我因已向雷斯垂德作出承諾,不願失信,又輾轉求了好幾位貴族,但他們影響力都不夠大,無法干預警場的人事升遷。最後我迫不得已,找上我哥,而邁克羅夫特在蓓爾美爾街的邸宅靜靜聽我講完,只微笑著說他會找到合適的人處理此事;果然一個月後,布雷茲特里特的升調令就發下來了。

  但奇怪的是,以邁克羅夫特的生性低調,不喜揚名,為什麼要告訴布雷茲特里特,我們兄弟倆在他升調一事上出過大力?我哥向來深謀遠慮,做什麼事都有原因,絕不會平白無故要人感激,除非……他想讓布雷茲特里特,甚或雷斯垂德欠他一份情……欠一份情做什麼?

  「別想太多,我親愛的弟弟。」邁克羅夫特輕快的道,從路過的侍者托盤中拈起一塊糖霜蘋果派,津津有味地吃著。「你和兩位警探是老相識了,我順手幫他們忙,亦無足掛齒。三點半我還有會要開,是否需要我陪你回貝克街?抑或是我先行告退,直接去白廳?」

  我搖了搖頭,仍在思索,喃喃道:「不,你先走,我可以回去。」

  雷斯垂德瞥了我哥一眼,又看看我,滿臉憂色的道:「布雷茲特里特得回住處布置新居。要不我陪你回去,福爾摩斯?」

  我當然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但我不願多想,仍將念頭專注於思考我哥的事──那就像慢慢走過一座吊橋,若不專心望著對岸風景,而瞥向下方數百公尺深的山谷,便可能失足滑落,粉身碎骨。淡淡道:「赫德森太太會陪我回去,摩──華生夫人的朋友也會陪華生回去。」

  陪他回去,看著他打包行李,伴著他下樓,離開我。

  「自從我國去年與義大利簽訂地中海協定,以牽制我們的法蘭西兄弟後,歐洲局勢越趨複雜。」邁克羅夫特溫和平靜的嗓音傳來:「這禮拜和下禮拜我有十多場外交會議要開。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會去看你。」

  「你廢話很多,邁克羅夫特。」我閉上眼睛,因為我太清楚我哥僅憑目光對視就能看透我內心的本領,冷冷道:「快走!」

  「我過幾天會抽空去看你,福爾摩斯。」雷斯垂德低聲道。

  這次我沒有反駁,沒有拒絕,也沒有贊同。

  我明白他們都關心我,但如今……一切已無所謂了。
        △     △     △     △

  「啊!我來過這兒好多次,可從沒見起居室變這麼乾淨漂亮哪!」特納太太讚嘆道,在餐桌旁旋了一圈,驚奇的目光掠過四周。

  「這幅丁尼生的畫像很不錯呢,凱特!你看!」弗里斯特夫人將凱特‧惠特尼一把拉到畫前,對著它指指點點道。

  「您這樣可以嗎,華生醫生?」赫德森太太望著將打包好的行李從臥房內拖出,逐一搬往樓下馬車內的華生,雙手絞著淡黃手帕,憂慮的道:「您的腿……」

  「放心好了,赫德森太太。」他將最後一包行李扛往樓梯口,回頭笑道:「打從神父宣布我和瑪麗成為夫妻的一刻起,我的腿就不疼了!這點行李我還拿得動的。」

  「那就好,那就好……」赫德森太太鬆口氣道,紫色眼眸向我望來。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痛在心裡。但表面上,我只是深陷在扶手椅內,捧著本《佛教文化在錫蘭》靜靜閱讀,誰也看不出我根本沒讀進半個字。

   這時華生重新出現在樓梯口。我眼角餘光瞧見他朝我走來,步伐轉慢,略遲疑,最後在我面前停下。我目光掠向擱在椅子扶手上的懷錶──下午三點整。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

  188113日下午三點,我們在巴茲醫院化驗室初次相遇;將近八年後的今天,同樣在下午三點,他……就要走了。

  就要離開了。

  「瑪麗,你……你要不要……」

  「沒關係,約翰,你慢慢來。我們先下去,在馬車裡等你。」

  耳畔傳來華生夫妻的對話,令我內心苦笑:摩斯坦小姐真是善解人意,不用他說清,就明白他要做什麼。或許,正因我不夠體貼,過於自私,他才會決心離開我們同租的寓所,去找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

  婦女們嘰嘰喳喳的聊天聲曉起,從我身旁掠過,往門口而去,漸遠漸淡消失──摩斯坦小姐和她的朋友都走了。

  起居室一片安靜,只餘窗外鴿子的「嗚……咕嚕……」低鳴及撲翅聲,及赫德森太太微微轉促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放下書本,凝視著他。

  他搓著鬍渣的手立刻停住動作,按著衣領,褐眸透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幾秒後才道:「你……會來帕丁頓看我們吧,福爾摩斯?我和瑪麗都竭誠歡迎你。」

  聽起來很像飯店招待人員的台詞……我淡淡一笑,道:「結婚是好事,至少對你的身材而言──你很快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瘦了。」

  他一愣,隨即笑了──他定未料到我這麼好說話,尤其在見識過我乍聞他訂婚時的不悅反應後──開朗的道:「對啊!瑪麗的廚藝可是她最拿手的,我上次到弗里斯特夫人家作客時,已品嘗過她煮的燉菜和培根燻雞。改天你來我們家,我們會讓你吃到最棒的美食。」

  「我們」嗎……苦澀酸楚在我胸口翻湧,但我腦子彷彿已被住射了麻醉劑,什麼多餘的話都不願說,只是微笑道:「有一天我會去的。再見了,華生。」

  「再見了,我親愛的福爾摩斯。」他輕聲道,垂下目光──是不敢看我,還是不想?接著他轉向赫德森太太,握住她的手輕拍安撫,向她道別。

  然後他轉過頭,轉過身軀,轉過皮鞋鞋跟……一切在我視界內彷彿放得極慢:我望見他走向門口的每一個步伐,望著他握上擱在門邊的手杖,望著他從衣帽架上取走了帽子,望見他戴起帽子並端正它,望見他拉開木門走出去,而身影隱沒在門後……

  門關上。他走了。

  我重新捧起《佛教文化在錫蘭》,目光定在一名印裔英國學者對佛經中「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的詮釋,卻視而不見:無論我多努力,華生他一步一步緩緩下樓的穩定足音及手杖跺地聲,依舊像木工的鋸子,一下一下反覆鋸著我的心。我閉上眼睛,深刻感受向來只有古柯鹼藥效漸退時才能帶來的痛苦;只是這次的痛,任何名醫均無法治癒。

  馬蹄的噠,車輪「喀啦喀啦……」──窗外傳來的聲音告訴我,我唯一的醫生已經走了,真的走了。

  我依然未張開眼。不知過了多久,即便入窗的風由微暖化為微涼,再轉為清冷,我依然未睜眼。雖然這樣做很可笑,並且違反理智,我仍希望一切只是場夢,只是幻覺;等我再次睜眼,見到的該是他隔小圓桌坐在另一把扶手椅內的身影,該是赫德森太太為我們送上早餐時的情景,該是他翻動報紙,跟我說最近沒什麼有趣的新聞,而我則從報上的廣告欄指出他的謬誤,隨即接見委託人,請他為我拿來案件索引或火車時刻表,然後一起出發,展開下一場冒險……

  我不想睜開眼卻發現他不在,不想面對這個沒有他、沒有那褐眸內透出誠摯眼神的世界,面對前所未有黯淡的221B
  福爾摩斯……先生?」

  這不是他的聲音。我想不起來是誰的了……我不想回應。

  「……孩子?」
  一隻手輕晃著我肩頭──輕而有力,卻又溫柔。我不確定誰在呼喚,但還是像幼兒聽見母親叫喚時,乖乖睜開眼。

  四周一片黑暗、冰冷,一時我還以為自己仍在作夢,而那叫喚來自夢中;但很快地,眼前火光驟亮──煤氣燈貼近我,映亮了房東太太慈和卻憂慮的面孔,而她輕聲道:「您沒凍壞吧,孩子?我以為您冷到昏過去了呢!」

  我搖搖頭,揉了揉眼角,低語道:「我沒有事,赫德森太太。這大衣……」目光落到不知何時披在胸前的紅褐大衣上,瞬間明白這全是她一番好意,微愕道:「我睡着了嗎?我原以為自己只是閤眼休息。是否深夜了?」

  「是深夜,卻不是十一月八日的深夜,而是九日!」赫德森太太放開我肩頭,提著燈來到壁爐前,將爐火點燃,輕嘆道:「您睡了整整三十二小時哪,孩子!您知道嗎?」

  「什麼!」我大驚道,躍下扶手椅,旋即摔倒在地毯上──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已雙腿全麻,冰得像雪柱一樣。冬夜寒氣竄進肺裡,令我不由自主咳了幾聲,一時天旋地轉。

  「哎!都說了您定是凍壞了!」赫德森太太的焦急語聲迅速貼近,而她溫暖的手再度觸及我,將我扶回椅內坐好,又為我蓋好大衣,貼心一如我早逝的母親。「心情低落又何必逞強?回臥室歇息吧!要知道哪,孩子,這麼折磨自己,華生醫生他也是感覺不到的,總得儘快振作起來才是。」

  最後幾句話彷彿一發子彈,「砰!」地對準我心口擊發。我痛得完全清醒過來,寒冷咳嗽全都忘了,一手按緊心臟,目光茫然掠過房東太太右肩上方,投向半為陰影籠罩的木門。

  那不是夢,我閉眼前見到的一切不是夢──華生真的走了。

  「還好嗎,孩子?」

  我順著語聲,望向赫德森太太滿盈憂慮的晶紫雙眸,呆呆注視她好一陣子,才長嘆口氣,搖頭道:「我現在不想回臥室,赫德森太太。你回去休息吧!我的事……不是你能解決的。」

  「您這孩子。唉!就算我有個孩子,也不會比您更固執了。」赫德森太太嘆道,轉過身去,卻非走向門口,而是來到餐桌前,背對著我「窸窸窣窣」翻找些什麼。「您一副行屍走肉、萬念俱灰的模樣,教我怎能放心去睡呢?來杯伯爵茶好嗎?我上禮拜訂的茶葉今早已寄到了。」

  十五分鐘後,熱水燒開,我和房東太太面對面喝著茶。紅茶內含的咖啡因及佛手柑散放的微酸沁香使我精神稍振,打量她眼眶下緣的暗黑──這兩天她定未睡好,時常過來看我吧?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內疚,卻又因不慣表達感謝,而將情緒收在心底,隨口道:「這兩天是否有人來找我,赫德森太太?」

  「今早郵差送來您的信,我先代您拆收了。」赫德森太太放下茶杯連盤,從黃褐睡袍袖子裡掏出一疊信,逐一放在我的椅子扶手上,道:「這封是銀行的,通知您定存合約三天後到期,得儘快去續約了。」

  「這是小事。」

  「這是巴克沃特勳爵寄來的感謝信,謝謝您上個月為他摯友之子解決了一樁謎團,儘管結局不甚美滿。」

  「這也是小事。」我輕哼道,不是針對她,而是從那樁案子裡逃婚的新娘聯想到摩斯坦小姐:為什麼華生的妻子就不能像那名美國新娘一樣?我知道這樣的念頭很自私,可是……要接受華生為了婚姻,為組新家庭而離我遠去,且是坦然接受,終究不易。

  「那這總不是小事了吧,福爾摩斯先生?」赫德森太太沒好氣的道,將一張名片「啪!」地丟在扶手上──我注意到她改回平日裡對我的稱謂了。「一名滿頭白髮的老紳士,眼含淚水,急著想見您,看上去該是新的委託人哦!」

  「『格烈德韋恩爵士,麥克法蘭馬車製造廠廠主,上泰晤士河街,EC4』。奇怪……」我念完名片上的字,不禁蹙眉沉思:這地址我再熟悉不過了!十年前的七月,我就是被這間名叫「麥克‧法林馬車行」的老闆兼馬車車主,實為東區頭號毒梟麥克‧法林押到蘇格蘭場,要脅雷斯垂德投降;最後我們兩人差點被馬車裡的炸彈炸死,全靠及時跳水逃生,但倫敦橋卻慘遭炸燬,橋上行人死傷慘重,令我每每想起便心有餘悸。這兩家店名如此相像,經營內容又相仿,連地址也相同,是巧合嗎?

  「奇怪什麼呢,先生?」

  「沒什麼。只是這位爵士既是貴族,該住在西區,為何會到多為工人及貧民所住的東區去經營馬車製造廠?」

  「我也不知道,先生。不過那時您仍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內,因此我婉轉告訴他您身體不適,請他上蘇格蘭場求助。」赫德森太太取過茶杯,繼續啜飲伯爵茶,慢慢道:「也許這時某位警探已為他解決疑難了呢!」

  我搖搖頭,不以為然的道:「警場若值得他信任,他早就報警了,何必來找我?警探大多欠缺記取教訓的能力,像瓊斯、葛萊森和帕特森只會趨炎附勢,拍伯德特總長的馬屁,真正辦過的大案少得可憐,又怎能在這種時刻派上用場?」

  赫德森太太凝視著我,輕聲道:「您很少對我說這些事,孩子,今天為什麼破例呢?」

  我聽她恢復先前的親近稱呼,心中一陣感觸,低低道:「或許是因為……華生已不在我身邊了。」旋即振起精神,恢復冷靜,續道:「不過,那位爵士若運氣夠好,碰上雷斯垂德,或布雷茲特里特、麥克唐納、蘭諾爾和莫頓,也許還有望破案,至少他們可能就案情不明之處來求我指教。尤其是雷斯垂德,一定會來找我,他算是這群警探中最認真能幹的了。」

 「多謝你的讚賞,福爾摩斯。」一道低沉而透出笑意的語聲傳來:「下回華生醫生再發表你的案件時,該請他把這句話寫進去,免得市民大眾只讀到『血字的研究』案裡你對我的負評。」 

 「雷斯垂德!」我愕然抬頭,望著已推門而入,將警帽掛在衣帽架上的警探,道:「你怎麼上來的?樓下大門和這扇門的鑰匙只有我、華生和赫德森太太有啊!」

  「我今晚巡邏西區時,碰到華生夫妻往訪弗里斯特夫人後,回程所搭的馬車,而他把鑰匙借給我。至於──喔,謝謝您,赫德森太太,您不必讓出位子,我再去餐桌前拉一張來就好了。」雷斯垂德忙道,拉了張木椅過來,但赫德森太太還是以要再去泡茶招待他為由,起身讓出藤椅,回到餐桌前忙碌。

  我若無其事地喝著茶,竭力壓下聽到「華生夫妻」一詞時所生的情緒波動,淡淡道:「找我有事?」

  「我說過我會抽空來看你的,福爾摩斯。」雷斯垂德坐下,拍拍墨藍舊夾克上的暗紅塵土,挑眉道:「我沒事就不能來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不只來看我這麼簡單。」我一旦切換到推理模式,便理智許多,好整以暇的道:「你傍晚先到東區,再搭馬車去威格摩街郵電局發電報到俄羅斯境內的敖德薩,之後本要往貝克街來看我,一時猶豫不決,便拖到晚上巡街時前往帕丁頓,半途巧遇華生後,才拿了鑰匙來找我。是否如此呢,雷斯垂德?」

  雷斯垂德剛接過赫德森太太捧給他的茶杯,聽得神情一愣,差點拿不穩杯子,愕然道:「你怎知我到過威格摩街郵電局?」

  「全倫敦只有那裡外邊的泥土才是紅色的。」我淡淡道。

  「那電報呢?我想你該已看見我夾克口袋中透出半截的電報存根,但我明明把它反過來對摺,這樣字你也能看到?」

  「唉!警探啊!這孩子的本事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赫德森太太提著茶壺走來,為我添茶,又替自己斟滿暗紅近黑褐的茶水,笑道:「想當年哪,他剛來我這兒租房子時,就從我晨衣口袋內透出一截的對摺信紙,看出發信人對我的稱呼,還曉得信是幾月幾日,誰寄來的!現在他不管看出什麼事,我都見怪不怪囉!」

  我和雷斯垂德同時大笑。我感到沉痛悲哀稍稍淡去,微笑著端起茶杯,道:「請坐吧,赫德森太太!雷斯垂德他可不像你那麼習慣我精妙的推理,畢竟他總想勝過我,證明他比我──怎麼了,雷斯垂德?椅子扶手上的印花棉布破洞了嗎?」

  雷斯垂德瞪著放在扶手上的那張名片,幾秒後才道:「原來爵士找過你了,那為什麼還來警場?」

  我不由得一驚,沒想到幾分鐘前說過的玩笑話竟然成真──那張名片的主人當真前往警場,去找雷斯垂德報案!而赫德森太太聽警探這樣說,忙將委託人之前欲求見我而不得,只留下名片的來龍去脈道出。

  雷斯垂德恍然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唉!」嘆了口氣,搖頭道:「看爵士老淚縱橫,哭訴他女兒無端成了寡婦,我聽著也難過,明知案發地點在敖德薩,得千里迢迢過去調查,又是人命關天,還是決定接辦。但我也清楚案子難破,這才半夜來找你,看你有沒有興趣一起調──」

  「等等!你說什麼『人命關天』?這是樁謀殺案?」我失聲道,立刻放下茶杯,十指指尖抵著下巴,聚精會神地凝視警探的黑眸。

  「是的。而且凶手下手蠻狠,殺害死者前先割去對方雙耳,我這裡有相片。」雷斯垂德正要往夾克內的襯衫口袋摸去,忽然省覺,望向赫德森太太,歉然道:「抱歉,深更半夜的還講這些事。若您不樂意聽,可以先回房,茶水我們稍後可以自己──」

  「沒關係,警探,沒關係的。」赫德森太太眼角魚尾紋處臉肌略跳,看得出來有些緊張,但持杯的手仍未晃濺出一滴紅茶,溫和幽默的道:「這七八年來,我在這屋子裡,什麼都聽過,也什麼都看過,畢竟哪!這孩子總是把那些不該亂放的東西到處──」

  「赫德森太太!」我叫了起來,雙頰一陣滾燙,腦中浮現常給我隨手擱在奶油碟、餐盤、茶匙、水杯、書桌或起居室任一處的指骨、趾骨、眼球、皮膚等,全是警方或醫院提供的亡者部份大體或受害者遺骨,以便我作研究之用,但也常嚇壞房東太太和華──

  摯友的姓氏宛如刀尖,瞬即扎入我心頭。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忙力持鎮定,岔回話題道:「既然你覺得沒關係,我們就直接討論案情了。」隨即朝雷斯垂德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先別拿出相片。雷斯垂德和我合作辦案十一年,立刻明白我的用意,便收回了手,喝起茶來,喝了兩口後,才緩緩說起案情:

  「格烈德韋恩爵士是萊德伯爵的次子,由於並非長男,繼承的財產極少,十年前和一名姓麥克法蘭的遠親在麥克‧法林那毒梟倒台後,於馬車行原址開了一家馬車製造廠。經營幾年後,那遠親撤了資,只餘爵士孤軍奮戰,養活一家三口。

  「爵士的老伴已於前年過世,獨生女則嫁給這起案件的死者──羅伯特‧特雷波夫。特雷波夫今年才二十三歲,是銀行家古博勒‧特雷波夫的獨生子,母親有法國血統,喜好浪遊各地,因繼承亡父數十萬英鎊遺產,而驟成鉅富。爵士曉得自己財產不多,無法讓愛女嫁給大貴族,只得退而求其次,同意這名富家子對女兒的求婚。特雷波夫雖豪奢,卻不好色,對妻子用情專一,結婚三年來夫婦相處美滿,令爵士放下一樁心事。誰曉得慘禍就在今年發生!

  「上月三十號,特雷波夫表示想獨自前往敖德薩旅遊一周;妻子婚前已曉得他有獨自遠行遊玩的癖好,並不反對。哪知道四天前午夜,特雷波夫竟被俄國巡警發現陳屍於廣場中央的黎塞留大公雕像下,雙耳遭割除,心臟更被一刀刺穿,手腕腳踝亦有遭綁的痕跡!消息傳回倫敦後,他妻子日夜痛哭,竟絕食而亡。爵士老年喪女,深受打擊,又曉得俄國警方辦案不力,查不到凶嫌,這才先來找你,後又趕去警場求我受理這件案子。

  「我知道你這兩天心情很亂,福爾摩斯,但人總要從悲痛中振作。」雷斯垂德俯身向前,雙手合握成拳,注視著我,低而懇切的道:「華生醫生是離開你了,可他還活著,你們倆總有機會再見面;然而,這位可憐的老爵士已再見不到他的女兒女婿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接下這件案子,為爵士找出殺害他女婿、間接害死他女兒的真凶。」

  我沉默著,眼角餘光注意到已掏出淡黃手帕拭淚的赫德森太太,心底卻想著華生。

  我不知道生離與死別,哪一個較痛苦,只曉得至少在此刻,我絕非我摯友筆下那個只崇尚邏輯理智,冰冷無情的辦案機器。

  「我答應你,雷斯垂德,我願意接案。」我重新舉杯,一口氣喝完微澀回甘的伯爵茶,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敖德薩?」

  「明早十點──不,應該是今早。已過午夜了。」雷斯垂德也喝光餘茶,起身道:「車票和船票爵士幫我們訂好了。我已通知俄國警方我們會過去。行李別帶太多,福爾摩斯,我們該不會在那邊待太久。」

  我聳肩道:「我哪需要什麼行李?也不過就一把牙刷和小提琴罷了。」

  「喔!拜託你千萬別帶小提琴!」警探雙掌直搖,大叫道:「要是半夜再聽到你拉那恐怖的自創曲,第二天我還怎麼辦案啊?」

  「那我改成現在來拉好了。」我大笑道,抄起擱在扶手椅旁的提琴盒,令赫德森太太破涕為笑,而雷斯垂德則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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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特納太太為原作人物(原作《波宮秘史》(A Scandal in Bohemia)案中提到她的只有一行),其為赫德森太太摯友乃我自設,更多關於她的事請詳見齋主第15篇福爾摩斯同人:《赫德森太太歷險記》試閱附註。

 

「貝克街游擊隊」(Baker Street Irregulars)為原作《血字的研究》A Study in Scarlet案及《四簽名》The Sign of Four)案中一群H雇來打探消息的街頭流浪兒,年紀從六七歲到十多歲不等,隊長為維金斯。

 

麥克唐納警探為原作《恐怖谷》(The Valley of Fear)案警探,和HW互動良好;小斯坦弗為W在巴茲醫院時的助手,於原作《血字的研究》案中介紹HW同住;海特上校為W軍中同袍,出現在原作《賴蓋特之謎》(The Reigate Puzzle)案

 

馬斯格雷夫出自原作《馬斯格雷夫儀典》(The Musgrave Ritual)案,其身分及與H的互動為原作設定,唯H請他協助布雷茲特里特升調總部一事為我自設,詳見齋主第7篇福爾摩斯同人文初識探案Part2

 

丁尼生(Alfred, Lord Tennyson)為十九世紀英國著名詩人,其成名作為系列長詩《悼念》,輓早逝的摯友Arthur Hallam。我在初識探案Part1曾自設貝克街221B掛了眾多名人畫像,其中一幅就是丁尼生的像(當然是有象徵意義的)。

 

原作《四簽名》裡,HW聊天時聊到錫蘭佛學。

 

原作《四簽名》裡提到,H得知W訂婚時,曾表示「恕我不能向你道賀」( “I really cannot congradulate you.”),令W有些受傷地表示「我所選的對象,你有不滿意的地方嗎」(“Have you any reason to be dissatisfied with my choice?”

 

巴克沃特勳爵在原作《貴族單身漢案》(The Noble Bachelor)為巴爾莫拉爾公爵摯友,建議公爵次子聖西蒙勳爵委託HW尋找聖西蒙逃婚的新娘哈蒂‧多蘭,但最後新娘仍是跟前男友復合了,所以聖西蒙什麼都沒撈到(超慘……)。原作此案設定在W婚前數周,Doyle筆下H對於新娘逃婚的反應和態度頗堪玩味,讓我聯想到他說不定希望Mary也能逃婚,這樣W結不成婚就不會離開他了(笑),因此就寫了這一段。

 

HL與法林的對決及炸彈事件為我自創,詳見齋主第17篇福爾摩斯同人文《雷斯垂德的一天》試閱

 

蘭諾爾和莫頓分別為原作《住院的病人》(The Resident Patient)及《臨終的偵探》The Dying Detective案中的警探。

 

原作《巴斯克維爾的獵犬》(The Hound of the Baskervilles)案裡,H曾對W讚賞過L,說他是「公家偵探裡最能幹的了」。

 

威格摩街郵電局外泥土為紅色出自原作《四簽名》案。

 

HMrs H口袋內信件推理為我自設,詳見初識探案Part1

 

原作《馬斯格雷夫儀典》裡描述H在起居室裡「塞滿了化學藥品和罪犯的遺物,而這些東西經常放在意料不到的地方,有時突然在奶油盤裡,或甚至在更不令人注意的地方出現。

 

原作《血字的研究》案提到,W對於H所拉的古怪自創曲的感想是:對於他的那些刺耳的獨奏,我感到十分不耐煩;如果不是他常常在這些曲子之後,接連拉上幾支我喜愛的曲子,作為對我耐心的小小補償,我真要暴跳起來。」。因此我在初識探案Part4裡提到,LW暗示自己早年和H外出辦案時,曾在旅館被H拉的小提琴自創曲弄到整晚失眠。

 

特雷波夫謀殺案出自原作《波宮秘史》案,只有短短幾行話,大意是W婚後很少見到H,只是輾轉聽到(從報紙上讀到)H所破的案件,「如關於他被召到敖德薩去辦理特雷波夫暗殺案」,但此案究竟詳情為何,Doyle並未交代,因此我就來寫啦(笑)!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1

也歡迎你們留言分享心得!

8月初會貼《孤獨的偵探》2上來(Part2已於8/16貼上,請點此),

敬請期待!

閒逸齋主人莫凡 104.7.23.8:35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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