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生兩件喜事:一件是我寫了6年的第2部武俠小說(105-106萬字)
終於完成;另一件是我的第1部福爾摩斯同人文
《跨國宿敵案》&《臨終的偵探和雨中的醫生》只剩15本,
謝謝大家的盛情支持!
舊訪客若欲複習《走上絞刑台案》Part1-7,
或新訪客想知道這篇同人究竟是在寫什麼,
請按此看《走上絞刑台案》簡介及各篇試閱連結!
在Part7裡,福爾摩斯為了替華生脫罪,在法庭上堅稱自己才是殺害米爾沃頓的真凶;而華生為了不讓他獨自死去,竟向法官請求,以共犯罪名和摯友同遭處刑!邁克羅夫特收到消息後,傾力營救兩人──他的救援行動能成功嗎?還押牢內,等待絞刑日到來的福華又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Part8關鍵字句如下:
「你也能跟關愛你的人道別」、「這可是我們最後的晚餐」、「我從小就決定,要憑自己的力量,走自己的路」、「像莫里亞蒂那樣」、「那比千言萬語更能表達他的心情」
PS.本篇將揭露福爾摩斯的家世背景、父母相處,和他成為私家諮詢偵探的心路歷程,福迷請勿錯過!!!
一起來看Part8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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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曉得再說下去,未免令他更尷尬,便岔開話題道:「剛剛你轉述時,我發現一件怪事:你似乎在雷斯垂德講出我的事前,就知道我被瓊斯他們拷打了。」
他依舊迴避我的目光,低語道:「我不但知道,還……看到。」
「看……到?」
「嗯。我看到……看到你癱在牢房地板上,兩手都是血。克拉基跪在你身旁,而葛萊森跑到雷斯垂德旁,因為瓊斯已被他揪起來壓在石壁上,就是你現在背靠的這面石壁……」
我不禁倒抽一口氣──雷斯垂德絕不可能跟他講這麼詳細的!難道他也……被痛打到暈眩時的幻象驟然流回腦海,試探道:「福爾摩斯,你看到這一切時,是不是……正望著壁爐邊的裁信刀,蹙著眉,一手揪緊了心口?」
他霍地抬頭,呆看著我,失聲道:「難道你連我打可卡因也看見了?」
我差點跳起來,但沉重的鐵鍊迫得我不得不坐回去。怒氣、激動和心疼一起湧上,大叫道:「你居然又、給、我、打、可、卡、因!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打了嗎?你這個──」
「拜託,老友,我不是閒著無聊才去打的。我以為我擔心你擔心到出現幻覺,才想來振作──」
「還不都一樣?那你想必也沒吃東西,對不對?」
「我──」
「說!」
「我──好吧!也不是都沒吃,至少在飯店喝了一杯咖──」
「一杯咖啡!整整兩天,你居然只喝一杯咖啡!還打可卡因!你……我真是被你……」我頹然後倒在石壁上,無力地閉起眼睛,一滴淚水仍奪眶流了下來。他會把自己逼得這麼慘,全為了和我同生共死:我若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華生……」一道溫暖有些遲疑,然仍拂上我的前臂。我張開滿盈熱淚的眼,就看見他如霧似幻的身影。
「你為什麼……要來呢?」我哽咽道,感到彷彿有層薄薄的塵幕壓下,卻沉重地、悲涼地壓在早已裂痕四布的心頭;淚水帶著餘溫,沿顫抖抬起的右臂滑下,悄然而落。「這就是為什麼……你又拖了兩天……才過來嗎?」
他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答案我早已明瞭。
多年來,他對外總擺出只求辦案、不求揚名的形象,但我比誰都明白,他對名譽的珍視,猶甚於生命:作為舉世無雙的私家諮詢偵探,推理和追逐就是他的靈魂,也是他年輕時三餐不濟、疲憊重病,連房租都繳不出來時,唯一活下來的理由。
不同於我在軍中見過的,那些自吹自擂的軍官將帥,他是真的不怕死;因此,多年前在「疲倦的船長」案裡,我第一次曉得他願為救我而犧牲,雖覺感動,但事後回想,並未感到太過訝異。畢竟,他辦案時為了追查真相、擊敗匪徒及保護戰友,也會毫不猶豫做出同樣的事──三年前他以身試「魔鬼之足」毒煙,十年前那令我驚怒哀恨的「臨終的偵探」案,就是最好的例證。
他真正怕的是,畢生護衛的偵探名聲──由他灑血流汗和我文筆打造的名聲──遭到抹黑、踐踏與毀滅。同樣是死,與莫里亞蒂葬身萊辛巴赫飛瀑中,跟遭英國法庭以殺人犯的罪名送上絞刑台,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讓他作為壯烈殉志的護法衛士,永遠受人緬懷尊崇;後者卻將毀掉他一生奮鬥的成果:他所破獲的案件,研究出的辦案技巧,贏得各國警方、貴族及無數人民景仰的思維邏輯,都將隨他不名譽地死去,永遠灰飛煙滅了……
十九年來,儘管我和他摯友無間,仍認為我在他心裡,絕不會比他的名聲──偵探事業──來得重要;他也一直在我面前,或透過行動,如此宣稱。
直到現在,我倆才終於明白,那個名聲重於摯友之情的理智論調,錯得多麼厲害。他花了整整兩天,才下定決心,割捨本以為自己最在乎的東西,選擇來到這裡,陪我一起死。
只為了不讓我一個人,背著謀殺的汙名,孤零零離開這世界。
他握住我想拭淚卻顫抖不已的手,輕輕地、慢慢地將它放下,舉起自己的手,溫柔地替我擦乾了淚,凝視我好久好久,平靜的道:「我親愛的華生,就讓我們好好珍惜……剩下的時間,好嗎?」
△ △ △ △ △
接下來的兩天,各方消息像窗外的大雪般,透過雷斯垂德和布雷茲特里特不斷傳來。
在霍爾得芮斯公爵施壓下,崔洛尼‧侯普先生和梅魯斯伯爵遭到調職,辛格利福特勳爵於賽馬場被瓊斯派人打傷,莫卡伯爵夫人則在黑函勒索下被迫封口。發起救援行動的邁克羅夫特則因「上班期間處理私人事務」,遭扣半年的薪水。
遭停薪或申誡處份的,還包括布雷茲特里特,及那天到法院為我打氣的所有警探,除了雷斯垂德。雷斯垂德在警場總部資歷最深,許多警員和警探──如克拉基、麥克弗遜、霍普金和布雷茲特里特──不是他一手栽培,就是和他交情深厚;若處份雷斯垂德,恐怕整座警場都要鬧翻了天,輿論更不容許。他們不敢動他,卻找布雷茲特里特開刀,就像當初抓走我以折磨福爾摩斯一樣。即便布雷茲特里特笑道:「大過一支加兩百英鎊不會死的,華生醫生,反正我昨天已付清房租了。」,但看到雷斯垂德黑眸間一閃瞬逝的內疚,我無望的心情便不禁更為低落。
彷彿這般悲慘還不夠,霍爾得芮斯不但諫阻女王提前頒布大赦,更在瓊斯的要求下,讓議會恢復──就這麼一次──1868年就廢止的公開處刑。換言之,我們不會死在僅容少數人觀刑的監獄裡,而是要在刺眼的陽光下,走上絞刑台,讓所有關心同情我們的人眼睜睜看著,看著我倆像野狗般,被高高吊起,直到斷氣。
「瓊斯那個混蛋,巴不得越多人來看越好,好重重羞辱我們。」他冷哼道,語調很快又回復試圖安撫我的輕快幽默。「不過這樣也不錯,至少我們的最後謝幕會有很多觀眾,你也能跟關愛你的人道別,不是嗎,華生?」
到了行刑前一晚,為因我受累的人難過的我,終於感受到死的壓力:它就像地平線上慢慢沉落的夕陽;我明知黑暗必將來臨,也作好心理準備,但直到光芒就要消失,才明白對生命下意識的眷戀,對沒入空無前試圖抓住一切的絕望,是誰也無法避開的……除了一個人。
「怎麼樣,雷斯垂德?」他將剛寫好的菜單連筆穿過鐵欄杆間隙,輕鬆遞出去,快活的臉上居然還在笑。「值班員警在牢房裡吃晚飯,有違反蘇格蘭場的規定嗎?」
雷斯垂德凝望著他,神情說不出是驚愕、想笑,還是要大哭一場,語聲有些啞澀:「福爾摩斯……」
「和兩名死刑犯一起用餐,不致汙了你倫敦第一警探的聲名吧?這可是我們最後的晚餐──」
「別再開玩笑了,福爾摩斯先生……」布雷茲特里特嘆道,手中的天藍鴨舌帽被掐得皺巴巴的,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而且別拿耶穌基督開玩笑。」我苦笑道,左手放在我摯友肩上。「我親愛的福爾摩斯,你明知這是多麼殘酷的事……」
「這純是心態的問題,我親愛的華生。」他毫不在乎的口氣多了幾分柔和,拍拍我的手臂,微笑道:「而且帶著笑,啜飲紅酒和吃著鵝肝醬焗烤通心麵離開,比死在深不見底的瀑布下要好太多了。快去打電話吧,雷斯垂德!我點了你喜歡的迷迭香鮮蔬肉醬義大利麵。算我請客,告訴邁克羅夫特從我的遺產中扣錢──希望沒有超支。克拉基和麥克弗遜也加入吧!尤其是克拉基,我需要當面謝謝他。」
於是,一桌「最後的晚餐」辦成了。在燈火飄搖下,麥克弗遜、克拉基、布雷茲特里特、雷斯垂德和我倆聚在不算寬敞的牢房內,叉起眼前的麵條,默默送入口中。只有他發揮即興談笑的本領,話題從過去擒獲的黑幫份子到煙斗的種類,從倫敦的房價飆漲到各國葡萄酒的優劣,滔滔不絕聊個不停。有時他們也陪他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沉默。
夜涼如水,冰刀般的寒氣在燈光下似也融化少許。我舉起酒杯,透過杯緣,望向寶石般亮動光焰的紅酒,注視著血沫狀的波紋泛逸,忽然滿心湧上郊遊野餐似的荒謬感;只是身處的並非綠地,而是足以吞噬許多無辜性命的都市叢林。而就在明天,一個最偉大、最高貴的無辜靈魂,即將和我一起,步向血紅色的命運……A
fate in scarlet, perhaps.我脣邊逸出淡淡的苦笑,仰頭將漸轉暗紅的生命苦酒一飲而盡。
晚餐結束後,牢房裡只剩下我倆,和一盞雷斯垂德特意留下的煤氣燈。窗外孤星悄然升起,默默陪伴投在地上的兩條身影。整座監獄一片沉寂,只有遠處傳來犯人們深濃的鼾聲,及辦公室門閤上時的微響。
我望著他敲去煙灰,悠然點起了煙斗,內心卻不受控制地想著多年前就該領悟,卻始終無暇思考的問題:死亡是什麼?在阿富汗戰爭中,在波舒爾的後方醫院,我比任何人都接近死亡;與他出生入死的這些年來,我不只一次倒在血泊裡,不只一次將遭行刑式處決,卻從未思索過死亡的本質。只有在「跨國宿敵案」為他擋下莫蘭子彈的半昏迷中,以及他「死」後那三年間,我較有機會省思,生命為何會任人如何呼喚,仍逝入黑暗的虛無。但前者那時,我僅止於對未知及永恆孤獨的恐懼;而後者……悲慟心碎淹沒了一切,多年來仍不時在我大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後,凌割著尚未痊癒的心。
死亡究竟是什麼?在斷氣的一刻,最後想著的會是什麼?當軀殼逐漸於墓穴中腐爛,靈魂會到哪裡去?屆時……我倆是否還能認出彼此?當煙斗、大衣與銳利的眼神消逝在風中,福爾摩斯還是福爾摩斯嗎?
他常笑著說,他一生將無數犯人送上絞刑台,聖經也總是任它積灰,死後定會下地獄……那我呢?會不會上帝允許我跟瑪麗在天上相聚,我卻再也見不到他?我又想到希臘神話裡的忘川……會不會當我倆死後,都被迫忘記一切,即便來生相見,也已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再也無法心靈感應,相知相惜了?想到這裡,我忽然發起抖來,緊緊抓著雙臂,頭一次覺得自己並不想死,並不了解死亡,一點都不了解……
「別害怕,華生。」
我從恍惚中驚醒,才發現他已來到我身旁,像西藏喇嘛般盤腿坐著,煙斗擱在膝上,握住我的手。
「沒什麼好怕的,我親愛的華生。」他靜靜的道。身前的老舊煤氣燈流露出柔和的橙色。
一陣溫泉滾沸的情感上湧!「我……擔心……」我脫口而出,又說不下去,目光微顫地看著他。
他右手慢慢下移,輕按住我的手背,在不觸痛指傷下握緊,掌心透出深沉的溫柔,和永不動搖的沉穩、平靜。徐徐道:「你有什麼要求,或什麼想問我的嗎?在明天……在朝陽升起以前。」
我不禁有些驚訝。真奇怪,原本以為再難激起所謂的驚訝……在死前的最後一晚。「有件事……十九年來,我一直想問你。」我深深吐出口氣,語聲由低轉輕:「你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
他眉心微微一蹙,沉睡多年的往日痛苦自淡灰眼眸甦醒,道:「偵探……這條路?」
「初識時,你告訴過我,你是世上唯一一個私家諮詢偵探,也是第一個。」我輕輕道:「你的父母……你的家庭……該不會允許你選擇這項職業。就像你哥哥邁克羅夫特,比你精於推理,也未走上偵探的道路。」
他陷入沉默,而我依然凝望著他。相識這麼多年,我不會再說什麼「你講不講都無所謂,福爾摩斯,我不勉強」之類的話。若說明日我必須面對無盡的黑暗,及永恆的遺忘,那麼在今夜,我希望能知道一切,了解我摯友最初的黑暗往事。
「我的祖先……」他最後終於道,語聲接近低不可聞。「是英格蘭北部的鄉紳;其中一支,在查理一世被處決後流亡法國,復辟時期又回到國內,仍世世代代和法國人通婚。」
「我記得你說過,你祖母是法國畫家吉爾內的妹妹。」
「是的。」他微微點頭,眼中浮現一抹溫暖的微笑,語聲亦平靜許多:「在我小時候,我母親去巡迴演奏,無法帶我同行時,祖母都會將我舉起來,抱在她瘦小的膝蓋上,讓我看她畫小河對面的林園和山丘。」
「巡迴演奏?你母親……是音樂家?」
「是小提琴家──喔,別那種眼神,華生,她拉得比我好。」他笑道,完全明白我差點以為他刺耳的午夜獨奏來自於遺傳。「她並非出身貴族,演奏時卻綻放優雅高貴的風華,以及一種光:那是絕對專注於自己熱愛的技藝時,才有的耀眼光芒。」他停了一下,而我立時想起當年在實驗室初見他,他興奮試驗血液試劑時,灰眸散放的激動光芒。同時我也想通,他從前對同是音樂家的艾琳‧艾德勒稍微動心的潛在原因了。「還記得我那把史特拉底瓦利小提琴嗎?那本是我母親的。她過世後,它被我父親賣掉,輾轉流落到一名猶太掮客手上;直到我無意間碰到那個人,才討價還價,把它買回來。」
我不禁又想起,從前他為我拉平靜而溫柔的安眠曲時,是否正在懷念他早逝的母親呢?想歸想,卻沒忽略他提到父親時,語氣中撕迸而出的一絲憤恨。低聲道:「你父親?」
他清灰眼眸微黯下去,擱在煙斗旁的左手緊握成拳,指節隱泛青白。沉聲道:「我父親他……你知道,我們祖上雖是鄉紳,但到我祖父那一代時,家道中落,不得不遷往中部的德比郡,在達夫河谷附近定居,儘量減少日常開銷。可是,再怎麼節儉,當我父親成年時,家裡已剩不到兩百英鎊,迫得他必須拋棄──套他的話說──『先人的尊貴身分』,在哈克特商行擔任證券經紀人的書記員。」
「書……書記員?」我愣住了,不由自主回想起多年前偕他來帕丁頓診所找我的霍爾‧派克羅夫特先生,及那後來被我命名為「證券經紀人的書記員」的案子。一名鄉紳居然淪落到必須到城裡商行賺取蠅頭小利!我想起自己悲慘的家世,不禁感同身受地嘆一口氣。
「直到他娶了我母親,家境才稍有改善。我外祖父是法國奧爾良的名劇作家,我母親的小提琴藝更是名揚國際;因著他們的經濟支援,我父親總算回復鄉紳式的悠閒生活。然而,那段為錢奔波勞碌的書記員生涯,對他而言,始終是揮之不去的陰影。他怕窮,華生:表面上他仍保持優雅的上流舉止,骨子裡卻已成為功利、自私,毫無夢想的人了。
「我七歲時,我外祖母因病過世。他開始限制我母親的小提琴事業,希望她能安份守己,當一名家庭主婦。我母親當然不願,兩人便大吵起來。真是悲哀啊,華生!身處遼闊幽靜的林園間,推開窗戶,就可望見青翠的山丘和壯秀的河谷,屋內卻整日傳來他們的爭執聲。那年年底,我祖母也走了,我母親就帶著我,到歐陸各國巡迴演奏。」
「那……你哥哥呢?」
「邁克羅夫特嗎?他不像我,他跟我父親較親,一來他是長子,二來他比我懶,也安份得多;加上聽多了我父親那套『追求經濟穩定為生活第一要務』的論調,他儘管推理天份遠在我之上,偵探夢卻早就不再燃燒了。我小時候,就常聽他慎重其事的道:『歇洛克,我想我會當個公務員。等你長大了,我們在同一個機關任職,好不好?』只是他恐怕沒想到,他那遺傳自我父親的查帳技巧,會讓他擠進白廳去。」
「所以你……」我從他蒼白眼神中的淡灰火花看得出,他情緒有些激動,因此我發問時也儘量小心翼翼。「你自立以前,一直都和你母親住在一起?」
「不。我十歲那年,她被診斷出得了肺癆,回家休養,將我暫寄於我外祖父家。我外祖父移居英國後,成為詩人,家中藏書相當豐富──我大量接觸名家著作,就是從那時開始。我雖專注閱讀,每個禮拜仍兩次回家看我母親。她不願我回家裡住,是怕我會與我父親吵起來:每次在走廊上撞見他,他總是冷冰冰的。不瞞你說,華生,我好幾次想當場對他發火──他根本不在乎我母親的死活,滿腦子只有錢!若非邁克羅夫特居中緩頰,我們父子早在她的病床邊翻臉了。
「兩年後,她還是逝世了。我外祖父傷心過度,亦隨之病歿。我母親是獨生女,除了她遠在法國的表姐莎爾尼‧龍格薇夫人外,也沒有別的親戚,外祖父的龐大家產就全歸我父親繼承。但我父親……他根本不配。正如我之前說的,她一死,他就把她最鍾愛,在底座刻了她姓名縮寫『G.
H.』的小提琴賣掉,而她本來是要將史特拉底瓦利留給我的;他甚至還燒掉她匯集一生心血的琴譜,幸好我及時從火中搶救了幾份出來。」
我為他感到難過,又不禁有些困惑,不明白他父親對他母親如此惡劣,她為什麼還願意嫁給他父親?但仔細想想,或許他父親年輕時,儘管身為上流社會鄙薄的書記員,靈魂中仍渴求貴族式的悠閒和浪漫,才從她身上看到救贖的希望吧!然而我仍不明白,在親眼見到丈夫的黑暗面後,為什麼她重病將死時,仍選擇回到那個曾經有愛的家,而非攜我摯友回她父親家住呢?
我想起我父母的婚姻,及我父親發酒瘋時那悲慘的一夜,又想起遭丈夫惡待,卻仍離不開對方的史台普頓太太,想起「黑彼得」案中遭死者生前狂暴虐待的可憐妻女,想起「格蘭其莊園」案中遭家暴的布萊肯斯特爾夫人……為什麼大多數女性無論在什麼時代,是什麼身分,總難擺脫丈夫的欺凌?究竟要多少年後,她們才能爭取到自由和追逐夢想的權利?
我視線移回我摯友臉上,忽然發現他跟他不幸的母親一樣:他選擇了非正統的道路,從事任何可敬紳士都不會去做的職業;這份獨一無二的職業,是他用破碎的家庭和永恆的孤獨換來的。
「你父親若真做了這些事,以你的個性,定不會再留在家裡。」我輕聲道。
「我的確不會。」他平靜的道,眼中卻再度燃放淡灰近白的火焰。
「所以你就……離家出走了?」
「是的。」
「那你……是去找你母親在法國的親戚,還是跟你哥一塊住?」邁克羅夫特那時十九歲,也許早搬出去自立更生;他小時候既和他哥哥感情不錯,會去投奔也挺正常。
「我沒有聯絡任何人。我自己一個人。」
我失聲道:「這怎麼可能?你才十二歲,沒有錢又沒有工作,要怎麼過日子?」
「也不是完全沒有錢。」他淡淡一笑,道:「隨我母親巡迴演奏的那幾年,我將她給我的零用錢省著存下來,大約有二十先令。」
「二十先令怎麼夠呢?你為什麼不去找邁克羅夫特?我相信他一定會──」
「幫我?」他嘲諷中隱含無奈,重新拿起煙斗,漫不經心地在手裡轉了轉。「我若去找他,他定會勸我回家,甚至逼我回家。他花太多心力希望我跟我父親和好,但那只是無謂的嘗試。我不要像他,被塑造成我父親想要的樣子。我從小就決定,要憑自己的力量,走自己的路,儘管我那時還沒想到以私家諮詢偵探為職志。別那樣瞧我,華生,就算他不逼我回家,我父親遲早也會知道我在他那邊,而逼他把我帶回家去──我不想讓他為難。
「二十先令是不夠,我親愛的華生。錢花光後,我從一個郡流浪到另一個郡,什麼低下的工作都做過,只差沒去當乞丐;比雷斯垂德更糟的,是我還沒有兄弟陪著我。四年後,我那『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哥哥終於在肯特郡郊區一間地下室裡找到我……那是一間鴉片館。」
「什麼?」我驚呼道,呆看著他。「你這麼年輕就染上──」
「不是你想的那樣──至少不完全是。」他立刻道,輕拍我肩頭,眼神透出一抹回憶的沉思。「我沒有錢,鴉片館是不會讓客人白抽整鍋的。嚴格來說,我只是窮到沒地方睡,那年冬天偏又特別冷。但若依你的標準來看,好吧!華生,你可以說我的毒癮就是那時養成的。
「當那些人都抽得神志不清時,為鴉片煙包圍的我,卻越吸越清醒,並且發現當精神集中在思考未來的方向時,餓了三四天的痛苦會沒那麼強烈。後來,我習慣了鴉片的味道,明白若要提神,還要找別的方法;剛好隔壁有個煙友,提到他的家庭醫生給他嗎啡和可卡因,想讓他──呃──以毒攻毒,戒掉煙癮──」
「他捨不得戒,所以你就從他手裡拿過去了,是嗎?」我一時連手傷都忘記,反手緊緊握住他拍肩的手,低聲埋怨道:「你這個笨蛋!要是我當時在那裡就好了,福爾摩斯……」
「你不可能在那裡的。」他微笑道,再次放下煙斗,凝視著我想必是又生氣、又無力、又心疼的眼神。「但我跟你保證,我當時清醒得很,花了幾百個小時,思考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當學者?不可能:我的學問沒有我外祖父深,也欠缺他的文藝氣質。當小提琴家?我連買琴的錢都沒有,而且我的琴技永遠無法如我母親般優秀。作醫學研究?我喜歡研究,但更喜歡學以致用,不想成天在實驗室跟細菌奮戰。當警探?純就我的黑暗面來考量,是個好主意:我喜歡和犯罪、謀殺、血腥殘暴有關的東西,也常到書報攤偷翻三本十先令的驚悚文學,並收集報上殺人犯的犯案手法,加以分析。但你也知道,我最討厭讓上級呼來喚去,更別說還得做一大堆執勤、巡邏、看守、文書、接電話等瑣碎無聊的事。我什麼職業都考慮過了,甚至包括罪犯──」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想過要加入黑幫?」
他搖頭道:「我不是說過,我最討厭聽人命令?況且我這麼瘦弱──當時我還沒練拳擊──哪個黑幫會收留皮包骨的小嘍囉?我心裡想的──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華生,我發誓──是要從事純憑腦力的智慧型犯罪,而且是犯罪首腦。」
我不禁屏息道:「像莫里亞蒂那樣?」
「像莫里亞蒂那樣。」他平靜的道。
我呆呆望著我的摯友,一個差點成為「犯罪界的拿破崙」的偉大靈魂,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他深吸一口氣,凝視著我道:「你不會瞧不起我吧,我親愛的華生?」
我長長吐出口氣,將他的手輕而溫柔地合在掌心,誠摯地低聲道:「不,我認識的福爾摩斯,最後仍選擇成為舉世無雙的私家諮詢偵探,選擇為這個世界,為了需要幫助的人,為了我……而犧牲。你畢竟不是莫里亞蒂,我親愛的朋友。」
他瘦削的臉透出暈紅,卻未逃避我的視線,另一手伸過來,握緊我的手──那比千言萬語更能表達他的心情。我們就這樣握著彼此的手,靜靜坐在清冷微溫的牢房中。寒意滲入牢內,於石壁上結了一層白霜;我們身前只有一盞燈,幽幽綻開的微光卻無比溫暖,幽蕩著寧和與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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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疲倦的船長》(The Tired Captain,
1889年7月辦)案出自原作《海軍協定》(The Naval Treaty)案開頭,Doyle一筆帶過的某樁HW合辦案件。我第6篇福爾摩斯同人文(未公開)將完整敘述此案,且自設H在此案中首次幾乎犧牲自己,保住W性命。
原作《魔鬼之足》(The
Devil’s Foot, 1897年辦)案中,H為了確定毒粉燃燒起來真能造成幻覺,令三名被害人發瘋及死亡,居然拉著W以身試毒,結果差點一起死掉,幸好W最後拉著H衝出毒煙。
H要謝謝克拉基,是感謝他在W被刑求雙手重傷後照顧W。
H吃飯時的談笑本領詳述於原作《四簽名》(The Sign of Four)案。
原作裡HW首次合破的案件是《血字的研究》(A Study in Scarlet),因此W在此說的“A
fate in scarlet”是我小小的文字遊戲(笑),化用一下案件名。
關於H跟聖經的關係,原作《駝背人》(The Crooked Man)案裡他曾說「我恐怕我對聖經的知識有一點遺忘了」,因此我大膽推斷他平常並不常閱讀聖經。
忘川即希臘神話裡的數條冥河之一,亡靈飲後即忘卻前世(功效等同中國傳說的孟婆湯),投胎再生。
關於Mycroft推理能力比H強,見原作《希臘語譯員》案(The Greek Interpreter)。
H的刺耳小提琴獨奏來自原作《血字的研究》案。
艾琳‧艾德勒是音樂家(歌劇院首席女歌手)的設定來自原作《波宮秘史》(A Scandal in Bohemia)案。
H向猶太掮客買到史特拉底瓦利小提琴的經過,詳見原作《硬紙盒子》(The
Cardboard Box)案。
H為W拉安眠曲的梗出自原作《四簽名》案。
W的家世在我第8篇福爾摩斯同人文(未公開)裡會詳述。
H在法國的親戚為我自設,在我日後其他篇同人會詳述。
史台普頓太太遭丈夫家暴一事出自原作《巴斯克維爾的獵犬》(The
Hound of the Baskervilles)案。
H吸鴉片煙的梗來自原作《歪脣男人》(The Man with the Twisted Lip)案,他曾扮吸鴉片的老人,在鴉片館查案;不過我也查到一些國外的福學研究者認為,H能扮得這麼順,可能他自己也吸過,所以就化用了這個點子。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8!
也歡迎你們留言分享心得~
下一篇就是絞刑日了!
福爾摩斯和華生是否能鼓起勇氣,面對死亡?
他們的悲劇命運會有轉機嗎?
敬請期待!
閒逸齋主人莫凡 筆103.1.28.9:04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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